这是个临街的二层铺面,门头上插着一个蓝底红边的幌子。
走进去一看方桌长凳挤挤挨挨的摆着,都是用旧了的,只是南边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写着菜名的木牌。此时正是用晚饭的时辰,堂中人满为患,跑堂的小二端着菜步履生风,见他们进来又笑着过来打招呼。
常掌柜招手让小二把野猪肉搬进后厨,又领着徐泽到了柜台前,称了六两银子倒在台面上,捻着胡子说:“正好六两,你点点。”
“常掌柜称好的,我还点什么。”徐泽嘿笑了一声,把银子拢在手心里往怀里一揣。
常掌柜俯下身记账,又问:“吃过饭没?要不在我这儿点几个菜喝一杯?”
“不喝了,下回再来,我俩先回了啊。”徐泽背上背篓就准备走,常掌柜又拉住他,挤着眼说:“下回有这些好东西,你也甭去菜市了,先给我送来过过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店里有几个常客就好这一口。”
“都不用你提,往常打了鸟雀兔子,哪回不是拿到你店里来下酒的。只是这回的野猪有六七十斤,我寻思你也用不了这么肉,这才去菜市摆了摊……”
“徐二兄弟仗义,我是晓得的,要不怎么说你们这帮人里,唯独你徐二最对我的脾气呢。来来来,我这儿还有两块芙蓉糕,你路上拿着吃。”常掌柜满面春风的把一个油纸包塞到徐泽手里。
等两人叙完话,陶枝这才随徐泽出了食馆。
徐泽卖完了肉也是一身轻松,心情大好地问她,“你不是说家里豆油没了嘛,可要买上些?”
镇上油铺就一家,若是过去免不得要和潘姑父碰上面,之前那事儿也不知阿爹还了银子没,若是姑父问她要账她也只能找徐二借一些,但又不太好开口。
两相权衡,陶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不用了,先回去吧。”
两人出了镇子,徐泽一路上与她悠闲的分吃着糕饼,慢腾腾的往家赶。
回去的时候,他大哥一家人正坐在院子里纳凉,正院里点了灯,又有孩童欢声笑语的,好一派温情的景象。只是那一家人见到他二人擦着黑回来,笑语声就戛然而止了。
徐家大哥随即拧起了眉头,腾的一下站起身,喝道:“徐泽!你给我站住!”
刘氏倒知趣,悄摸声的抱着孩子往房里去了。陶枝愣在当场,抓着徐泽的袖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徐泽把背篓扯下来递给她,又推了她一把,“你先回去。”
陶枝依言拎着背篓往东院去了,暗想方才就应该从侧门回来的,这下可好,正和大哥一家人撞上,就是不知道他大哥发起脾气来厉害不厉害……
她才进了东院,就听到隔壁的动静。也不知徐家大哥说了什么,那徐二倒是仰头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里带着讥讽,又听他言谈间一声高过一声,“大哥如今是一家之主,真是好大的威风!也是,我算什么东西,大哥想打便快些打吧,若是打死我也是无人指摘的。”
“你休要胡搅蛮缠,我今日请家法,也是为了教你规矩!”徐家大哥把袖子一挥,目光如炬。
“啧,得亏爹不在了,瞧不见大哥这般威风八面的模样。”徐泽掀了掀唇,“要我说大哥考不上秀才,合该去考个武状元才对。”
徐家大哥被戳到痛处气得发抖,面色都涨红了,斥道:“混帐!你还有脸提爹,若不是韦姨娘惹出的祸事,咱们家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可你本就立身不正,不反思己过不说,成日里为非作歹,为祸乡里,将咱们徐家的脸面丢尽了,我是该打死你的!”
徐泽听了这话,大剌剌的往他面前一坐,揉了揉脑门,“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念得我头晕,要打就快动手。”
“玉娟,拿我的戒尺来!”徐家大哥被他气得气血一涌,扭头就冲进屋子,翻箱倒柜的找起戒尺来,决意这次非要将他打服不可。
玉娟是刘氏的闺名,她一贯在丈夫面前温婉和顺,此时也垂着眼去拉他,“夫君莫要气坏身子,他是个没规矩的孩子,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你看看他,都娶妻成家了,还是这个混不吝的样子!这分明就是从根上坏了,死性难改。今日我不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处,往后越发无法无天,再做出杀人越货的祸事来,我如何向亡父亡母交代!”
徐家大哥气得目眦欲裂,一番话咬牙切齿的说完,便抓起戒尺疾步走出去,一抬手狠狠抽在了徐二的背上。
徐泽被抽得一个趔趄,藏在乱发中的一双桃花眼都泛了红,他咬紧了后槽牙,又似笑非笑的坐直稳住了身形。
那戒尺打在身上“啪”的一声,陶枝在隔壁院里听得心惊肉跳,这才知道他大哥是当真下了狠手的。
她也是坐立难安,不用看也能想到这顿打下来,徐二那背上定是皮开肉绽。
陶枝有些怨这徐家大哥心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好歹还是个读书人呢,出手竟这般狠。更让她疑惑的是,那徐二明知惹了大哥不满,偏要用言语激他,明明身手不错,还不躲不闪的硬捱着,简直是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她到底是放心不下,悄悄顺着墙根摸到正院的大门前边,屏息往里面瞧。
徐家大哥是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只狠狠抽了他十几下,腕上就没了劲儿。他满腔怒火,此刻也顾不上斯文扫地了,踹了他几脚,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混帐,还不快滚。”
徐二被他踹倒,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哥莫恼,我这就走。”
徐泽大步出了正院,一眼瞧见躲在门后的陶枝,上前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吸着气说,“快扶我回去,疼死我了。”
陶枝看他脸色发白,也不好挣脱,只好搀着他往东院主屋去了。
她心底太多疑问,时不时侧目看他,眼神里也透了出来。徐泽见状无奈的吁一口气,闷着声音说:“你是想问我为啥非要讨打?那人特能念叨,不如让他打一顿出了气,还消停得快些。”
陶枝语塞,扶着他说:“那你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子啊,打坏了怎么办……”
“小爷我哪有那么容易打坏,皮实着呢。”徐泽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睛,陶枝心口闷闷的,不太笑得出来。
进了内室,床上的大红床褥还没换过,陶枝只觉得格外刺眼,好似又提醒了她,他们如今的关系是夫妻。
徐泽趴到床上,瓮声瓮气的说,“谢了,你去歇着吧,我自个儿睡一觉就行。”
陶枝张了张嘴,心想不管这夫妻是真是假,上回他救了她,这次他被打成这样,她也没法狠下心不管,于是坐下伸手去扒徐泽的衣裳。
徐泽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骇得躲了一下,衣料又磨到了伤处痛得他“嗷”的一嗓子,委屈道:“你扒我衣裳干啥?”
“我看一眼严不严重,你大哥下手那么重不流血也得肿了,总要上些药吧。”陶枝顿了顿,又说,“你放心,我不是要对你做什么……”
“我……行吧,那你给我看一眼。”
徐泽耳根一红,木着一张脸解了腰带,又将外衫和里衣脱了,这才趴了下来。
他一撩衣裳,陶枝就被他紧窄的腰身上的伤痕吓到了,红得发紫的伤痕一条条交错着,直至脱完了才发现大半个背上都是这样的伤。那戒尺本就平直,隔着衣裳倒没打破皮,只是皮肤红肿的厉害,隐隐渗着血,令人不忍直视。
陶枝蹙着眉问,“把自己伤成这样,就为了躲你大哥的念叨?当真?”
徐泽勉强笑了笑,“谁让我娘害了他们呢,给他们出出气,也是应当的,反正我也是挨惯了的。”
陶枝想起他之前劝起自己还头头是道的样子,她险些以为他已经看破红尘了呢,原来也只是个愣头青,还一身反骨。
“你那些伤药在哪儿放着?”陶枝没好气的问。
“床底下的木匣子里,就拿那个白瓷罐,拳头大小的。”
陶枝依言蹲下去,还真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和折好的药粉包。
陶枝取出他说的那个白瓷罐,举起来给他看。
他偏着头看了眼,“没错,这个是治淤伤的,这个药膏要搓化了再抹。”
陶枝合上木匣子,又坐好给他抹药,这药膏质地和荤油差不多,只是色泽略黄一些,闻起来带着一股子清凉的草药味儿。她擓了一块在手里搓化了,再给他抹上去。
指尖相触时,徐泽闷哼一声,额角都沁出了汗。
背上的伤处本就灼热肿痛,被她的手指拂过的地方更是忍不住肌肉紧绷,痛感顺着她的力道一寸寸袭来,上个药简直如同上刑。他咬着牙催她,“痛死了,你抹快点吧。”
“你知道痛还故意讨打,痛死你得了。”陶枝白了他的后脑勺一眼,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抹完药,徐泽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红透的耳朵,将头埋在枕头里赶人,“你走吧,我要睡了。”
“谁稀罕待在你这儿。”陶枝把药罐子放在桌子上,拔腿就走。
陶枝从主屋出来,先去灶房洗了手,又烧了一锅热水提去后院洗了澡。这才回了东厢倒在床榻上,这几日都没歇息好,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陶枝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梳好头发神清气爽的推了门出去。
她洗漱完又把粥煮上,忙忙碌碌的在墙根底下劈柴,这还是上回拾掇出来的烂家具,这几日也晒得干透了。她把劈好的木柴搬进灶房,又打了碗粥坐在门槛上喝。
徐泽披着衣服从主屋出来,睁大眼睛愣了一瞬,讶异道,“陶大丫,你怎么吃独食啊?煮好粥也不说给我端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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