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在老师在的时候是很安静的,晚上值班老师不多,往常晚自习的时候,老师们能偶尔躲在办公室里聊天、批改作业,现在停电了,为保证学生安全,他们只得加强巡逻。
但人手不够呀,只能一个老师顶三个用,每人负责三个班,在各个班之间来回溜达。
老师也知道,停电后温之和这嘴就没停过,但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要是大夏天的,天闷,电风扇也不转,教室里还燃着火烛,万一同学们受不了,跑出去闹乱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这时有人能活跃活跃气氛挺好,只要不是带头跑出去,其他的都问题不大。
对于那晚的停电,程经迩记得的细节不多,晚上的燥热,教学楼外蛰伏着躁动的静…都记不太清了,她记得的,只有跳动的橘黄色烛光,还有烛光照不到的,夏夜的黑。
小时候的天黑,那是能使万籁俱寂的,真正的黑,程经迩他们虽然坐在靠墙的窗边,但一点好处都讨不到,照明全靠烛火,月亮高悬,繁星满空,但照不亮试卷上的字儿。
为了看清题目,也为了尽快完成作业,晚上睡个好觉,程经迩不自觉离烛火越来越近,几乎是紧挨着了。
但她自己毫无知觉,直到温之和可疑地停下来,问了句“什么味道?”之后。
程经迩做好一面卷子,正抬头翻页,看温之和探头探脑这儿嗅嗅,那儿闻闻的样子,搭腔道:“你干嘛呢?”
温之和四处嗅着:“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知道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奇怪的味道?
程经迩被他感染,也下意识闻了闻,但还没闻到什么,温之和已经丢下笔,左手“刷”地一下举高蜡烛,右手迅速摁上她的头。
程经迩双手拎着试卷,被摁得莫名其妙,一下子不敢动弹,只能低着头问:“你干嘛啊?”
温之和在她头发上捋了一把,像是摸头一样,左手摁着她左半边头发慢慢地顺下来。
摸完头后,温之和观察了一下,见人没事,这才长舒一口气。
程经迩感受到头上的力道消失,抬起头来,一抬头也闻到了一股怪味。
温之和道:“我说是什么味道呢,原来是你头发烧焦的味儿。”
程经迩大惊失色,这股怪味是头发烧焦的味?她头发烧焦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忙伸手摸头。
温之和见她这样,摆出一副一切不值一提的表情,欠欠地说:“没事儿,那火星子已经被我捋掉了。”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她靠蜡烛太近了,动作间发丝飞扬,有几根头发燎到了火星,被熏焦了。
这也不烫人,温之和刚刚一摸,把她被熏焦的那几根头发丝上的一点余热给摁没了。
程经迩摸了半天,没摸出有什么不同,低头问:“真的烧焦了吗?你再帮我看看。”
温之和凑近了点确认,告诉她:“是真的烧焦了,你这几根头发都比其他头发短了一截。”
“在老师耳提面命‘注意安全’的情况下,她做个作业却把自己的头发烧焦了”这事儿实在太戏剧性,程经迩哭笑不得,有点不愿相信。
温之和见她眼中有疑惑,也没解释,只是默默把蜡烛固定得离程经迩远了点,并聪明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但那时不愿相信,后来的程经迩,还是信了。
因为有一次她去剪头发,理发师挑起一撮她的头发问:“妹妹,你这几根头发怎么看起来像是烧焦了?”
她只能认命点头:“嗯。在学校做作业的时候。”
*
说起学生时代重要的考试,大家会脱口而出中考或高考。
中、高考确实重要,但作为小学生的他们,小升初的考试也一样重要,就像现在流行的那句话: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战役”。
六年级,课外活动的丰富性少了很多,学习更加紧张,学习氛围也更加浓厚。
但在这样苦哈哈上课、做题、考试的氛围下,学校仍是组织了一次跨校活动。
那次活动是每个年级各选几人去参加,他们六年级有两个名额,全落在了他们班,还落在了程经迩和温之和头上。
老师没细说是什么活动,只说他们会去认识一些新的小朋友,让他们各自给小朋友写一封信,再准备一份小礼物。
他们两人懵懵的,互相摸不着头脑,只能按照老师的指示去做。
作为小学生,他们的零花钱不多,能准备的礼物也就是本子和笔之类,为了不重叠,程经迩准备了一整套本子,温之和则是准备了一整套笔。
准备好信件和礼物,老师检查无误后,在某一天,他们两人和其他人一起,坐上校车,来到了另一所小学。
到了另一所小学,他们仍不知道这次活动的主题是什么,懵懵地对新朋友做了自我介绍,懵懵地交换了礼物,再懵懵地玩了一些游戏,最后懵懵地坐上校车,回到了学校里。
之后他们就多了个“笔友”,程经迩和温之和每人各一个,正是这场活动中认识的,另一个学校同年级的同学。
和温之和通信的,是个叫程小骏的男生,和程经迩通信的,是个叫张瑶的女生。
大家都不太熟,但老师让通信,他们就乖乖给对方写信。
但因为不熟,对对方获取的信息太少,所以信里经常不知道该写什么。
初次通信时,程经迩就当是和对方初相识,把姓名、学校、学号、班级、兴趣爱好…全写上了,一封信写得和个人履历差不离。
对方学到她的套路,也在回信上详细写自己在校的各项情况。
个人情况是有限的,但通信,两周一封雷打不动。写无可写,程经迩就在信上抄作业题。
她不管对方会不会,只要她不会的,就往上抄,哪题不会抄哪题,哪科薄弱抄哪科。
抄作业题简单,不费脑,有些题目题干长,抄个两三道就能写满整页纸,特别省事。
为防止笔友误会,她还在信件末尾写上:不用做题,看看即可。
通信的那段时间,同桌的风又吹回到了程经迩和温之和身上,两人坐在第二列靠后的位置,那正好是教室中最亮堂的地方。
记得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窗外天高云淡,看不到太阳,但万物亮得好似有光。
课间,两人一起收到笔友的回信。程经迩拆开来看,对方笔友受到启发,也写了满满两页信纸的题目给她。程经迩满意地笑起来,一转头,却见温之和忧愁万分地趴在桌子上。
程经迩问:“你怎么了?”
温之和回:“愁啊!你说信里到底该写什么?我差点把祖宗十八代都介绍完了,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写了。”
看来他也苦通信内容已久。
程经迩看他苦恼的样子,觉得这方面,他的头脑不如自己的灵光。
她有心点播:“这有什么难的,探讨作业就可以了呀。”
温之和一听,愁苦的双眼“噌”一下亮起来,他一下从桌上爬起来,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怎么探讨?”
程经迩一副so easy的样子,“抄一下题目,问他会不会做啊。”
听到答案,温之和愣了一下,随即拨云见日!他脸上的愁苦一扫而光,头顶的乌云霎那间成了晴空万里。
他捏着信纸看着程经迩感叹:“程经迩,你是天才吧!”
他的笑脸与窗外的日光不遑多让,程经迩忘了自己有没有跟着笑,但那一刻的笑容在20年后回忆起来,仍是鲜活、明亮。
温之和得了点播,埋头在信纸上抄题目,刚写两行,他又抬起头来看向程经迩。
程经迩问:“你又在看什么?”
温之和说:“和我通信的这个人,也姓‘程’。”
他说完这句,就不再继续说了。
程经迩一听,本想笑他,这个世界上姓“程”的人不是很多吗?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强调一遍?
但猛然间,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天光明明白白地照在她脸上,眼前温之和的轮廓仅成了个被光描绘出来的亮影。
她突然想到有一次在体育课上的事。
她肚子痛得不行,无法参与任何体育活动。
体育老师让她在树荫下休息,观察一下情况。
她乖乖走过去,蹲在两棵树中间。
体育老师布置了任务,其他同学都四散了,只有她一个人蜷缩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昏昏欲睡。
突然间,有人问她,“你怎么了?”
程经迩抬起头来,看到温之和站在他面前。
程经迩回答:“肚子痛。”
温之和问:“很痛吗?”
程经迩:“比刚刚好一点了。”
温之和:“要不要去医务室?”
程经迩说:“不去。老师让我就在这儿休息。”
温之和没说话,双手往后一撑,跳上了他身后的乒乓球桌,坐在桌面上。
他看着程经迩问:“老师有没有来看过你?”
程经迩仰着头看着他回答,“没有。”
温之和伸出手,“蹲着不累吗?要不要坐这儿?”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程经迩摇摇头,“不了,不想动。”
温之和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他双手撑着乒乓球桌,身子微微往前仰,就这么坐着。
程经迩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不去上课吗?”
温之和看着她,轻轻晃了晃腿,说:“我在这儿陪你。”
那是个艳阳天,程经迩就算躲在树荫下,仍有细碎的阳光晒到她脸上。
温之和就坐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骄阳为他描绘的金边,为他加冕的金色柔缎,都和此刻一模一样。
因为他也姓“程”,因为我在寻找与你有关的话题,因为我想告诉你——程经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未宣之于口的,便是真相。只是那时他们还小,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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