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古色古香的大宅院中,一身着素色里衣,披米色开衫,套墨绿色百褶长裙的窈窕淑女端坐于中庭。素手捻挑花,低眉垂眼,正是那花界墨色颦莲转世李扶依。
一个婆子急冲冲地从雕花连廊里走出来,三步两步来到二小姐跟头,索性周围没有别人,不用屏退下人,但状似要紧的事,低声道:“小姐,林家从国外回来了!”
扶依摸着花瓣的手顿了下,白皙透亮的玉指不经意地动了动,须臾又收回了手,双眸出神,口中嚼着一声“贤苎…”便沉默良久。转过身来对婆子说道:“英姨,林家从海外会来了?今日之事?可曾看到贤苎他?”
从小伺候扶依长大的保姆李英是李家一远房亲戚,她老早照看二小姐,自然知道二小姐心悦林家小公子已久,奈何自从八年前林家举家搬离国内,除了每个月邮寄信件交流,两人就再也回不到曾经“你知我,我也知你”的亲密程度了。现在国内连电子邮箱都没有,更何况那些后世才出现的互联网社交软件,两人的交集也只停留在苍白的信纸上。
“小姐,我没看见林二少,但是听他们家下人说二少是回来了,只是闷在书房,总也不见人影…”
扶依想一个月前林二哥就在信里说可能要回国了,虽说国内外消息不灵通,但是也是提早跟自己知会一声,林二哥估摸着真就回家了。太好了,总算没白白耗去了那些信件,终等来重逢时。
扶依匆匆出了宅院,英姨紧跟着,深怕小祖宗磕着碰着。出去途中碰到从小陪着小姐说贴心话的侍女步摇和跟着她浇花的小助手尚眠,两人一看小姐神色有异,不见往日从容,急冲冲地似旧时举子赶考,相视半晌不知何事。步摇眼神示意小尚眠自己跟去看看,终是三个人都往林家庄园去了。
扶依到了林家宅院门口才意识到自己过于焦急,有失淑女体统。但是等了八年啊!自己活这么大也就过了两个八年,这相当于半生都在等那心仪之人。在第一时间去见魂牵梦萦的人物和保持端庄优雅之间,若却真要选择一个的话,当然是前者。
英姨赶了过来,扶依示意她去问问门房,捎个话给二少爷。门房看着急匆匆赶来的主仆三人,认出是李家那娇贵的二小姐,马上拨通手摇电话,告知管家李小姐的诉求,再由管家转告给林二少。
门房看着安安静静的李小姐,想着这么久没见,李家的真是越发出挑了。想当初还是个奶娃娃,经常来林宅找二少玩,形影不离的。自己个看门的都混熟脸了,所以才第一时间认出这人儿是谁来。
“二少回来就不怎地出去,闷在书房里,不过如果是你家小姐,估摸着会出来见上一见…”门房对着英姨说,这两人也算是熟络的关系。
管家走了出来,对门房说了几句,然后告知扶依二少在后院的花厅,两人就带着李家三人绕道到后园,咔嚓几声把后门打开,迎扶依她们进去。
繁花似人间烟火,大团大团地绽开,清风徐徐,池内微波荡漾,数十尾锦鲤于其中嬉戏,朱鳍划开水面,大口吃着面包粒。
一鹤骨松姿的身影挺立于池畔,白衫公子漫不经心地撕着面包喂鱼,听到脚步声,回头一望。扶依停住玉足,呆呆地望着贤苎,阳春三月、季夏七月、金秋九月、隆冬腊月…她无数次想着相逢是怎样的情景,怎样的季节,后来想:算了,四季赴约。
扶依写了首小诗,今想来也是缘妙,看这番光景又将诗词涌上心头:朱阁池鱼戏,青楼百雀歌,君与陌上玉,相思拓海深,两岸隔明月,天涯共潮生,对镜念碧波,泪若蚌心珠,盟定非三生,但求君无忧,千山秋雁排,愿寄魂中书。
本来想仿写五言绝句,但是才思有限,而相思无限,便多些弊语,自己瞧着也觉着这诗无格律,自忧自伤,难得无章程,就像对贤苎的念想,套之无形,束之即溢。
“贤苎…你近来可好?”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李扶依又迈开碎步走上前,约莫到了男女之间安全有礼的距离便停下。
“扶依妹妹,我就是那样,无所谓好与不好,近来林家回国也是因为海外生意出了些问题,暂时无利可图,家父便想回国发展。扶依妹妹越发娴雅好看了,这些年来你可还好?”
“自是还不错的,就是遗憾没能和贤苎你保持儿时那般好的交流了,想来你回来了就会好起来。贤苎你还好我就安心了,不过…怎么回家就闷在房子里,也不出来透口气?”扶依真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孩,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回来还不怎么习惯,我待在屋里挺好,画了许多画,画完也就是不出院子,从小道绕到这看花观鸟,没拘束自己,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个性子。”
二人说了些体己话,就有些无话可谈了,扶依感到深深的拘谨,贤苎哥还是那个贤苎哥,但是总归是不一样了,关系淡了,人物变了,自己今日贸然打扰会不会太唐突,惹了人家不喜?
林贤苎到没觉着不礼貌,就是八年未见,虽说笔上的联系没断,心上的联系却在漫长的异地相隔中耗干静了。
“贤苎,看到这个院子就想起我们之前一起度过的童年,这花这草都变了,但是大体格局还没变。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这里被打理得这么好,秦伯少不了功劳吧?”终于是扶依打破了沉默,聊起了这承载了二人许多回忆的后院和那位坚守老宅的古稀老人。
林贤苎想了想,秦伯是他家的一位仆人,植物花艺、木工、石雕手艺都做得很好,当年老人家不想跟着出海,就自请留下来照看老宅,守了八年等着家主回来,这几天和其他人交接了工作便请了长假。
“是啊,他老人家用心了,这院子确实打理得好。我们小时候总是在这里玩乐,有时候我还会趁中午大人们要么休息要么忙碌时偷偷爬树,哎,就是那颗歪脖子树!你总是在树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怕我脚滑摔了个跟头,哈哈哈!”贤苎回想起那段年月,打开了话匣子,拾起那珍贵的欢乐,开怀地笑道。
是啊,那是多好…李扶依听着贤苎说,心里也想着。
懒懒的云,碧色的天,阳光不那么刺眼,两个小孩在后院爬石摸鱼。我总是跟在贤苎后面,他做什么就也做什么,实在害怕不敢做,也会静静看着。那时候我的世界里,好像就只有贤苎能让我开心。
“扶依妹妹,你看着我,我要爬树。我观察过这颗歪脖子树了,最上面那根枝桠有一个鸟窝。你拿着这竹竿,别弄坏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偷偷藏起来的!这样,我爬到那树上,叫你把杆子递给我时就往上递。我们看看这鸟窝里有没有鸟蛋,到时候分你一半!”
“可是好危险,而且掏鸟窝也不好,鸟妈妈回来找不到家可怎么办?”
“是啊,可是世界上这么多鸟窝,我们就掏一个也无伤大雅,我小心点,把鸟蛋安安全全地取下来,然后我们再求仆人帮忙买一个孵化机器,市面上有的,我上次逛集市在一家店子里看到过!这样小鸟可以出生了,也会粘着妹妹你,把你当作妈妈,想不想要啊?”
小扶依掰着手指,唯唯诺诺地四处望了望,说:“想…但是贤苎哥哥要小心点,别让人看到了和伯父伯母说,我们就会被骂的…”
“嘿嘿,你可别小瞧我!…”
扶依想到这个让她印象深刻的儿时趣事:贤苎真的完整地把鸟窝取了下来,却只有一个破了个洞的空鸟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啊,贤苎哥买了个小鸟玩偶,说让我别难过,这玩偶也会认我做妈妈,嗯…认他做爸爸。扶依回想起来有些害臊,但是当时真的觉得如果后半辈子和贤苎他在一起…会很幸福吧。
“扶依…”林贤苎唤了她,拉回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贤苎?小时候咱们真的好快乐呀,你还都记得,真好…”李二小姐目光闪闪。
“小时候带着你闹真的很不像话,后来出国了我心态也变了,回想起总觉得对不起你,带着你这个富家小姐做失礼的事。小时候我们说这样过一辈子、闹一辈子…望你别放在心上。”林贤苎看着扶依的眼睛说。
扶依脸上的笑僵住了,心里莫名酸涩起来,仿若晴天霹雳。她听着这语气,觉得贤苎的话不像是调侃,而是认真的,真的觉得那些儿时玩闹、儿时的许诺都不作数了。
有一封林贤苎随手写下的纸条,偶能瞥见这些年他心境的变化。
他变了,那纸条后来也烧了,上面写着:
我不想求快
也不想求慢
不想求通透不想求激情
深刻与高速与否
于我而言并无所谓
翻着一页页无功用的书时
顿然觉察出
无用的人对着无用的书时
其实没什么想要索求的
翻着的是人生
捧着的是格格不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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