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枫眼角带泪,李刃心里笑道:这肯定不是那兔崽子,我家那个向来不哭。
视线再转,又看见两个老了的熟脸。
一时间二十多年的记忆在脑海里炸开,毫不客气的侵蚀着身体,顺着每一道伤疤钻进去。
他刚回到栖鸣山,就被宿命打回人间。
“师叔?”翻墨轻轻掀着他的眼皮,末了冲着陆繁雨点了个头。
“您身上有旧伤,怎么还能一个人住在这湿地方,该好好治的。”翻墨伸手拽了拽被角,手指略过他塌下去的右臂,不着痕迹的缩了下,好像那陈年旧伤还会疼似的。
李刃盯着老去的三人,一时悲从中来,哭地岔了气。
淡墨斟酌许久,打算缓解一下氛围:“栖鸣山的人老了果真返璞归真,都是性情中人。”
翻墨转头看他:“不是这么用的,你还是放弃成语罢。”
两人本想缓解这尴尬气氛,效果却不大好,三个相对比下的小辈一言不发,躺在床上垂垂老矣的老头子默默拭泪。二十几年过去,再想找回从前的熟悉,总是要多些时间。
陆繁雨沉默了一阵,走出屋去端了碗粥:“师叔,先吃点东西再抹泪。”
淡墨吓得“咦”了声,在一旁直摇头,念叨着“不愧是师姐”。
李刃接过碗,叹的一口气都带着颤音:“是我……”
“师叔先吃饭吧,一时半会也说不完。”陆繁雨打断他,屋子里的气氛又冷了一层。
“陆枫,不要逃……”李刃开口,眼神中是恳切。
“你们该知道的,也注定要我说出来。”
陆繁雨钉在原处,双手成拳,一口牙嚼出细响。
李刃扶着床边要起来,在翻墨的搀扶下,终于坐直:“你们找的这个李戈,是我同族的弟弟,两家来往甚密,所以我俩关系极好,甚多于同胞兄弟……后来我家没了人,我便从家中离去,拜师华赎,此后再没见过。”
淡墨把定在那里的陆繁雨拽过来,按在座子上,另为师兄也找了一把椅子,等到再寻时实在寻不得,便席地而坐,比别人低出许多层次不说,还需仰着头。
李刃看了他们一圈,闭上眼,低下头:“消息传上山的时候,只有老二知道了,他一声不响就走,等大伙回过味来,已经找不到人了。大伙稍稍合计,便都下山去想各自的办法,只是钱财人手找齐,却找不到你们师徒俩的踪迹。长路迢迢,消息若在传递中泄露,对你们师徒二人是为重创,于是大家决定回山……”
“回来的路上,顾别传消息说,岭山营的资金出了问题,军资不足以撑起岭山营开销,况且他去救枫儿,若一去不成,还要岭山营支援。”
“老五自知其中利害,连夜下山去寻原因,迟迟未归。”
“他武功很差,到了第六日,我便叫翻墨和淡墨跟我一起下山去找……就在这条路上,我又见到李戈。”
他抬起头,强迫自己看着陆繁雨:“他说仰慕栖鸣山,想去看看,我便问他要不要抛去俗世,来栖鸣山当老七。”
“所以……是李戈?”陆繁雨两只成拳的手死死按住双腿,震惊和盛怒全然现在脸上。她上身向后微仰,话从牙缝里磨碎了溢出来:“他怎么敢?”
“他不是主使,那个人你应当见过,叫苦鸣廊,当时是椿国国师……但他是覃人,家里被剑凌族一事牵连,全部下狱,他为了家人活命,参与了第一批来椿国的卧底。”
陆繁雨登时站起来,将身后的椅子带倒了,“哐当”一声,吓得淡墨一激灵,立马看向她。
“苦鸣廊?”陆繁雨闭上眼想了许久,终于想起那个穿袍子,丝毫没有记忆点的男人,时过境迁,竟然连样貌都想不起。
“他少时来到椿国,杀了个孤儿,顶了他的名籍,慢慢向着上阳发展,几十年后做到了国师……我听说你进过覃皇室,是不是找到了他们的细作名单?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他么?因为撰写名册的人,就是他苦鸣廊。”
“他恨老二入骨,只觉得是因为掌剑叛逃,才引得家族蒙难,才使他自己受尽苦楚。”
“为了复仇,他找上了还在罪奴庭的,现在的皇帝……小皇帝原本只想好好活着,他却教他争权夺势,利用血缘谋得皇位,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哪里受得了这般蛊惑?才不过两年,便任凭他驱使,暴露自己,在一片质疑中上台……然后,去给老皇帝下药。”
陆繁雨逐渐瞪大了眼睛。
“当年你被俘虏时,那封信,是苦鸣廊回给覃国的……当时的老皇帝,已经废了。”
“李戈听命于苦鸣廊,当时他听说能进栖鸣山,当即表示可以辞官归隐,甚至当着我的面把写好的辞书寄出去……我一时不察,还以为他依旧是当年跟我玩耍的弟弟,便没有忌讳,带他进了山。”
“别说了……”陆繁雨大吼:“别再说了!”
李刃依旧看着她,没再说下去,模糊中,想起那日枫叶如虹,李戈就在他面前,看着他倒下去。再睁开眼,山中人个个浑身是血,站在那里,用命守护着家园。
他看见老三按下一个机关,四面全是炸声,连地面都在抖动。
他看着山里人拿着武器,一去不归,而自己却挣不开身上的枷锁。他看见火苗从阵眼中烧起来,几个耳熟的声音化作惨叫,渐渐消失。他看见了一个少年,坐在马上,面色煞白,双腿不住的打颤,那身简单的暗色军服,绣着一只飞天的黑龙。
他动弹不得,嗓子腥甜。
正在这时,李戈转过头:“大哥,你醒了?”
李刃扯起铁链,砸在身上:“你在……干什么?”
“屠山啊。”李戈笑起来:“显而易见。”
李刃暴起,身上的枷锁砸着地面和□□,一阵一阵的钝响。他被铁索勒的青筋暴起,泪水和汗水一齐落地,眼睛像被血洗了一样。
“为什么?我们如何得罪你了?”
李戈轻轻呼气,还就真的思考了一阵,许久后,山顶小屋再没一个活人,他终于开了口:“这不怪我,各奉其主,我不过是领命罢了。”
李戈的眼神中罕见的带了些不忍,他挥手,叫人把李刃塞进车里去。
少年却在此时下了马,慌忙问:“此人也属栖鸣山,为何不杀?”
“哈。”李戈笑起来:“太子殿下杀疯了吧?要不是他,谁能找得到这上山路,他可是功臣呢。”
李刃恰好在车里听到这句话,巨大刺激下,隐约在自己身上闻到些药味。
车帘在这时掀起,李刃在车外看着他:“大哥,你先别睡啊,前几日给你灌了太多真言散,睡多了醒不过来。”
“啊……李戈!!!”
车帘从他手中落下去,遮住最后一丝阳光,遮住栖鸣山最后一抹秋景。
沉闷的番外:
苦鸣廊刚来到椿国时无依无靠,他心中总有着一个隐秘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在这里找到掌剑,能劝他回去救救族人。终于有一天,他在一条街上看见了他,正带着一个小姑娘,一人一串糖葫芦,笑着逛着。
苦鸣廊浪迹到此处,身上都是脏的,他怔怔地看着陆凌,心中全是下狱的家人。那一天,他没有上去认亲,而是牢牢的把他的笑容印在脑子里。
从此后很久,即使他做了椿国的国师,每每入夜,他都会想起那个面容俊逸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姑娘,拿着糖葫芦逛集市,仿佛他自幼便长在这里一般的闲适。
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烧,烧了十几年,渐渐攒成心中的一腔恶意,似毒蛇盘踞。
“凭什么你能享清福?凭什么被你抛弃的人就要入地狱?”
他甚得皇帝喜爱,却再也没有听到过陆凌的消息,不过他倒是不急,依旧在暗地里找寻。
终于有一年,武试杀出来一个女将军,她说自己姓陆,名枫,字繁雨。
而她手里那把剑,正是青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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