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京郊的官道,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条泛着白霜的死蛇。
阿九没有马。
他只有一个人,一柄从东厂武器库里领来的、最普通不过的制式绣春刀,以及怀中那个仿佛烙铁般滚烫的铜管。
腿上的伤口在寒风中裂开,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血腥味混着冷冽的空气,钻入鼻腔。
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从他踏出京城地界的那一刻起,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像秃鹫盯着腐肉一样,死死锁定着他。
他们很有耐心。
在等待一个最佳的、一击致命的机会。
阿九拐入了一条名为“一线天”的狭窄山道。
两侧是陡峭的悬崖,林木森森,巨石嶙峋。
这里是天然的围猎场。
风,停了。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连虫鸣都消失了。
杀气,在空气中凝结成冰。
阿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拔刀。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融入夜色的石像。他在等,等那些猎人失去耐心,主动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那条受伤的腿,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是兴奋。
一种嗜血的,即将把这个世界撕碎的兴奋。
“咻——”
破空声陡然响起!
三支淬着幽蓝光芒的毒箭,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呈品字形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快、准、狠。
是沙场上才有的杀人手法。
阿九的身体,爆发出与他那单薄身形完全不符的力量。
他没有躲。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旋身,手中绣春刀出鞘,划出一道凄厉的圆弧。
“铛!铛!”
两声脆响,火星四溅。
他精准地磕飞了两支毒箭。
但第三支,他却不闪不避,任由那锋利的箭头,深深扎进他的左肩!
剧痛袭来。
他却借着这股冲击力,身体如鬼魅般扑向了左侧的密林。
那里,是箭矢射来的方向之一。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沉闷又令人牙酸。
一个藏在树后的黑衣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喉咙便被切开。温热的血,喷了阿九满脸。
他没有丝毫停顿,拔出刀,看也不看倒下的尸体,反手一刀劈向身后!
又一名刺客的身影刚刚从阴影中浮现,便被这不合常理的回身一刀,从胸口到腹部,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杀!”
林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号令。
霎时间,三十多道黑影,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光森然,将这片小小的山道映得雪亮。
这些人,个个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他们不是来试探的。
他们是来,收割性命的。
阿九的眼中,燃起了两簇疯狂的火焰。
他笑了。
无声地,癫狂地。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终于决定不再伪装的饿狼。
他不再防守。
他的每一刀,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一名死士的长刀劈向他的头颅,他侧身避过要害,任由刀锋在自己背上拉出一条深长的血口,同时,他的绣春刀,却更快地捅进了对方的心窝。
鲜血,成为了这片黑暗中最艳丽的颜色。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杀戮机器。
伤口,在他身上不断增加。
左肩的箭伤,新添的刀伤,还有那条早已被鲜血浸透的伤腿……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为首的黑衣人首领,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不行了,拿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头孤狼即将力竭倒下时。
阿九,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竟松开了手中的绣春刀,任由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他用那双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握住了自己左肩上那支毒箭的箭杆。
他看着黑衣人首领,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
那个笑,不似人间。
“噗——”
他竟生生将那支贯穿了肩胛的毒箭,从血肉中拔了出来!
血,如喷泉般涌出。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反手握住那支带血的毒箭,将其当作一柄最原始的匕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了离他最近的敌人!
那名死士被他眼中骇人的疯狂所震慑,动作慢了半分。
下一瞬,那支沾着阿九自己鲜血的毒箭,便狠狠地、精准地,捅穿了他的眼窝,直没入脑!
“疯子!他是个疯子!”
终于,有死士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这已经不是厮杀。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用命来填的血祭。
半个时辰后。
月光,重新洒在这片“一线天”山道。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十多具尸体。
阿九,是唯一站着的人。
他浑身浴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左肩的伤口血流不止,整个人摇摇欲坠,全靠那股不灭的恨意与执念,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他走到那名黑衣人首领的尸体旁,从其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篆体的“谢”字。
内阁首辅,谢清晏。
果然是他的人。
也果然,是东厂内部的人,递出的消息。
阿九随手将令牌扔掉,这东西,她不需要。
她需要的,是另一份“投名状”。
他俯下身,捡起自己的绣春刀,然后,开始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
他面无表情地,一个一个,割下了地上所有尸体的左耳。
刀法,精准而利落。
仿佛不是在割人肉,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当他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用一根从死士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将那三十多只血淋淋的耳朵,串成了一串。
然后,他看了一眼西山大营的方向,将怀里的铜管重新塞好。
转身,拖着一身的伤,一步一步,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东厂,议事厅。
气氛,压抑得可怕。
沈鸢依旧坐在主位,面前的茶,已经换了三盏。
从温热,到冰凉。
赵千等一众档头,垂手立在下方,个个心怀鬼胎。
一夜过去了。
既没有阿九送达密折的消息,也没有他死在路上的消息。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千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派去的人回报,昨夜一线天确有死斗的痕迹,但现场已被处理干净,只留下满地冲刷不掉的暗红血色。
难道……那小子竟逃了?
“督主,”赵千硬着头皮开口,试探道,“看来,那狼崽子还是靠不住,许是拿着密折,叛逃回北漠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
“吱呀——”
议事厅沉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道血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每走一步,都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正是阿九。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了这个仿佛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人身上。
尤其是赵千,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血色尽褪,像是白日见了鬼。
阿九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眼中,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一袭绯色蟒袍的身影。
他走到大厅中央,离沈鸢三步之遥的地方。
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他从怀中,颤抖着,掏出了那个完好无损的蜡封铜管。
高高举过头顶。
“禀督主。”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西山路远,属下……无能,未能将密折送达。”
“但,挡路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说着,他将另一只手摊开。
“哗啦”一声。
那串用布条串起来的、血腥可怖的耳朵,被他像献上稀世珍宝一般,呈现在沈鸢面前。
“三十六人,一人未少。”
“请督主……验看。”
腥甜的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议事厅。
几位年轻的档头,当场便白了脸,忍不住干呕起来。
就连赵千这样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老油条,看到这疯魔的一幕,也不禁感到一阵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
这不是人。
这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然而。
御座之上的沈鸢,看着这血腥的“献礼”,看着这个跪在她脚下,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只为向她邀功的少年……
那双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真正的,夹杂着欣赏与满意的波澜。
她缓缓起身。
绯色的衣摆,划过冰冷的地砖。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蹲下了身子,与跪在地上的少年平视。
“伤,在哪?”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
阿九抬起头。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让他恨之入骨,又痴念成狂的脸。
他想笑,却牵动了浑身的伤口。
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跪姿的笔挺。
沈鸢的目光,落在他血肉模糊的左肩。
她伸出手。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连提笔批红都嫌累的,纤细白皙的手。
此刻,这只手,却拂开了他肩上黏着血肉的破布。
当她的指尖,第一次,轻轻触碰到他滚烫的伤口时。
阿九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不是痛。
那是一种比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陌生的战栗。
一股温和的药膏,被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翻卷的皮肉上。
清凉,却又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
剧痛,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直冲天灵盖。
他死死咬住牙关。
在即将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时,他猛地偏过头,一口咬住了她垂下的,那有着精致云纹的绯色袖口。
柔软的丝绸,带着她身上清冷的龙涎香,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那即将喷薄而出的,不知是痛苦还是狂喜的嘶吼。
沈鸢的动作,顿住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被他死死咬住的袖口,看着少年因为极致的忍耐而剧烈颤抖的睫毛。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疼吗?”
阿九没有松口。
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而嘶哑的回应。
像野兽的呜咽。
“……原来。”
“这就是,疼。”
第二关来了!看着阿烬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作者菌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真的!)。
他不是不怕死,而是比起死,他更怕被她再一次丢弃。这种卑微到尘埃里的仰望,是后期疯批爆发的全部基石。
大家别怕,小虐怡情,大虐伤身,我懂的(顶锅盖)。是为了后面的糖更甜呀!求一波营养液浇灌,让阿烬快快长成参天大疯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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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血色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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