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是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中醒来的。
不是刑架上那种撕裂骨肉的剧痛,而是伤口被处理后,皮肉重新生长时那种细细密密的、带着痒意的疼。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一堆还算干净的稻草上。手腕上的伤口被粗糙的麻布包裹着,上面浸透了黑色的药膏,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
他活下来了。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那双捧着血耳的手,和那双居高临下、淡漠如神的凤眸。
她点头了。
她说,“很好”。
仅仅两个字,就让他从地狱的门槛上,被重新拽了回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不再是第十八层那间空旷的刑室,而是一间稍微“像样”点的牢房。虽然依旧阴暗潮湿,但至少有四面墙壁,一扇小小的、透不出光的铁窗,和一堆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稻草。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
这是……奖赏?
用同族的性命,换来一席安寝之地,一抹续命的伤药。
萧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自嘲般的轻笑。他从未想过,自己堂堂北漠三皇子,有一天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恩赐”而感到庆幸。
正在这时,牢房的铁门被打开,一名狱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一个破了口的陶碗和一瓢水“哐当”一声放在地上。
碗里,是半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貌的窝头。
“吃。”狱卒吐出一个字,便转身离去,铁锁重新落下。
萧烬看着地上的食物,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般的饥饿感。他不再有任何属于皇子的矜持,像一头饿了数日的野兽,扑过去,抓起那半块又冷又硬的窝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粗粝的食物划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需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继续留在这里,才能……再见到她。
就在他喝完那瓢带着铁锈味的凉水时,那道熟悉的、清冽的雪松与药草的香气,再一次,幽灵般地,穿透了这牢狱中污浊的空气。
萧烬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抬头,望向牢门的方向。
铁栅栏外,沈鸢一袭绯红的飞鱼服,静静伫立。她仿佛与这肮脏、黑暗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朵开在黄泉路上的、艳丽而致命的彼岸花。
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小宦官,抬着一张小巧的紫檀木案几,上面摆着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具。
那晶莹剔透的玉壶与玉杯,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与这周遭的一切,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对比。
沈鸢的目光,隔着栅栏,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依旧是那么平静,像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她的声音,清冷如旧。
萧烬没有回答,只是扶着墙,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不想,不愿以一种卑微的、匍匐的姿态,去仰望她。
哪怕他此刻衣衫褴褛,浑身浴血,宛如尘泥里的蛆虫。
沈鸢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讽。
“不必急着站起来,”她说,“很快,你就会重新跪下的。”
她示意了一下,一名小宦官走上前,打开牢门,将那张紫檀木案几恭恭敬敬地摆在了萧烬面前。
沈鸢亲自执起那白玉酒壶,将一种殷红如血的液体,缓缓倒入杯中。
“这,是你的第二场考验。”
她的声音轻柔而悦耳,却让萧烬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此酒,名曰‘百日红’。”沈鸢端起那杯酒,在指尖轻轻转动,欣赏着那惊心动魄的红色,“乃是南疆秘药,无解。饮下后,一个时辰内,会受万蚁噬骨之痛,五脏六腑如遭火焚。”
她的描述,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道菜的用料。
“但,它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她话锋一转,凤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当痛苦达到极致之后,它会赐予你片刻的、无与伦比的……甜美。”
甜美?
萧烬不解地看着她。
“那是一种能让你忘却所有痛苦,飘飘欲仙的滋味。只不过,这滋味很短暂,而且,每一次的发作,都会对你的经脉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沈鸢将酒杯,轻轻放在案几上,推到他面前。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饮下它。通过考验,你将得到更好的伤药,和三日的热食。”
“二,拒绝它。你会被重新挂回十八层的刑架上,直到你的血流干,或者……你哭着求我,让你饮下这杯酒。”
又是选择。
看似给了他生路,实则每一条都通往地狱。
沈鸢要的,从来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的臣服。一种彻彻底底、抛弃所有尊严与意志的、绝对的臣服。
她要将他这头孤狼,彻底驯化成一条只知听令的疯狗。
痛苦,是她手中的鞭子。
而那所谓的“甜美”,则是她偶尔抛下的、带着毒的骨头。
萧烬看着那杯血红的酒,忽然笑了。
他笑得无声,胸膛却剧烈地起伏着。
他明白了。
要想留在这个女人身边,痛苦,就是他必须支付的代价。
他伸出手,那只被粗布包裹、依旧在渗血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玉杯。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杯沿凑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滚烫。
酒液入喉,像一条火线,瞬间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萧烬的齿缝间溢出。他猛地跪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
痛!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
那不是刀伤剑创的痛,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从每一寸血肉里,迸发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亿万只无形的蚂蚁,正在啃食他的骨头,撕咬他的内脏。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翻滚,将那些稻草碾得粉碎。
但他死死地咬着牙。
他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一声完整的、示弱的惨叫。
他不能叫。
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他要让她知道,这点痛苦,他受得起!
沈鸢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她像一个最高明的驯兽师,耐心地,等待着野兽耗尽最后一丝野性。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烬感觉自己的神智即将被这无边的痛楚彻底撕碎时,一股奇异的暖流,毫无预兆地,从丹田深处涌了上来。
那暖流所过之处,蚀骨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而温暖的舒适感。
他紧绷的肌肉,一寸寸地放松下来。
原本模糊的视线,变得异常清晰。
原本嘈杂的耳边,变得异常宁静。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沈鸢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体温。
这就是……她说的“甜美”?
用无尽的痛苦,换来这片刻的、虚假的极乐。
萧烬的意识,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有些恍惚。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她气息的空气。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被痛苦和汗水洗刷过的眼睛,此刻,在“百日红”的后劲下,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迷离而又脆弱。
他看到了她。
她依旧站在那里,绯红的衣角,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一滴鲜血,从他被咬破的嘴唇上滑落,滴在他面前的地上,与尘土混在一起。
鬼使神差地,萧烬向前,爬了过去。
他像一条被驯服的狗,爬到她的脚边。他低下头,伸出舌尖,轻轻地,舔去了地上那滴,属于他自己的血。
血的铁锈味,混着泥土的腥气。
可在他口中,却化作了一股奇异的、令人沉沦的甘甜。
他抬起头,仰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清冷绝美的容颜。他的唇边,还沾着血迹,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满足而又诡异的笑容。
他用一种近乎梦呓的、沙哑的声音,对她说道:
“是……甜的。”
主人,你赏赐的痛苦,是甜的。
沈鸢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见过无数犯人在酷刑下崩溃、求饶、疯癫。
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自己的血与痛,当做恩赐,品尝出甜味来。
这个少年……
比她想象的,还要疯。
也比她想象的,更有趣。
她看着他那双被药物和偏执浸染得亮晶晶的眼睛,心中那根名为“掌控”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俯下身,伸出戴着白玉护甲的手,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
她的指尖,冰冷如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记住这种味道。”
她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钻入他的耳中。
“从今往后,只有我,能给你这种‘甜’。”
说完,她松开手,站直了身体,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督主……”
身后,传来少年沙哑的、带着浓浓眷恋的呼唤。
沈鸢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绯红的衣袂,消失在甬道尽头的黑暗中。
牢房里,只剩下萧烬,和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属于她的,冰冷的香。
他趴在地上,缓缓闭上眼,唇边,还残留着那份,以血换来的,淬了毒的甜。
刀尖舔糖,疯批认证!
这里的“甜”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毒酒,一层是说……这是她亲手给的。
这种扭曲的忠诚和爱意,大家get到了吗?沈鸢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他变成独属于自己的人。虐得我心肝疼,但又好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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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第二试·饮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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