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是在裴老夫人满眼怜惜的牵挂中，径自回了国公府。
刚一踏回府门，桑竹看见脸色沉重晦暗的楚灵立刻便迎了上来，眼见楚灵身上穿得单薄，忙取了件披风裹在楚灵身上，然后一路随人走进内院。一应体贴周全，只是不说一句话。
一路行至正堂，楚灵几乎是在踏入门槛的一瞬间就看见了被拜访在供桌正前方的一色明黄，楚灵身形一滞，回头便看见身侧的楚灵一脸担忧但又不敢说话的神情，心下顿时了然了。
想来御史台的动作还真是快，方才还在裴府上听魏贤说起御史台正要传旨，却不料想就这区区一会儿的功夫，这道圣旨就已经传下来了。
可是，想起方才魏贤的话，楚灵心中一阵感伤，原来无论如何，只要她身为臣下，天子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决定了自己的终身。
纵然她心中有再多的沟壑，都只能在这一道圣旨前，领命听话。一时间，楚灵心中满是感慨，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死得蹊跷的父母，想起沙场上的刀光血影，她这一生，似乎总是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推使向前，就像她原本不想入局，但是偏偏她不得不入局。
明明她只想查清父母当年的暴毙的真相然后就退居江湖，如今却不得不一步步走进宫廷的漩涡中，半点由不得自己。
眼见楚灵沉思并不说话，桑竹终于忍耐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姐，方才御史台来人传下的旨意，是给您......”桑竹有些犹豫，毕竟楚灵和九皇叔之间的过节，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是以踌躇了片刻，桑竹才接口继续道：“是给您和九皇叔赐婚的。”
楚灵目光沉静，看着那一道圣旨依旧没有说话，桑竹看着楚灵的神色，心下隐约猜到了些许，又道：“小姐，您在裴老将军府上，应该也已经听说了吧。”
这一下，楚灵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从来不是一个自怨自艾，能够由着自己沉醉在命运的摆布中无法自拔的人，比起虚无缥缈的命运，她更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就算是知道天子之命不可为，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会被命运拿捏，由着自己受人算计摆布。
方才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消沉，此刻楚灵回过神来，依旧是面色不改，只拢了袖子坐下，端起桌旁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徐徐道：
“不错，方才皇上身边的魏贤已经去裴府传旨了，传旨的时候我正好在。”
桑竹的眼眶瞬间红了，拉过楚灵的手就问：“既然小姐都知道了，可要如何应对？”
应对？楚灵右手的三指稳稳托着茶盏将其搁在桌面上，手指有些冰冷，但是滚烫的茶杯正一点点从楚灵的指尖传出热度，最终还是在楚灵的指尖唤回一丝滚烫的疼痛。
白皙的指尖此刻已经被烫得有些泛红，楚灵伸回手，看着通红的指尖，勾出了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如何应对呢，圣上赐婚，右室当朝的皇亲贵胄，为人臣者只有领旨谢恩的份，哪里还能有应对。”
诚然，楚灵说的是事实，就凭九皇叔的身份，楚灵能够直接嫁入九王府为正妃，绝对是高嫁的恩赐了，就算是凭着楚灵的赫赫战功，这样的赐婚也着实是圣上的天恩浩荡，实在不该有半点怨言。
只是，九皇叔的名声在金陵城都是出了名的，就算是贵为皇叔，但是世家大族谁都不会想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去。不论其他，单论传闻中王府中的那些莺莺燕燕，还有九皇叔本身喜怒无常的性格，就足以叫多少世家望而却步。
说到底，这一桩赐婚无论是落在金陵城中谁家的头上，恐怕都不会觉得是一桩好姻缘。
但是，圣上是不会有错的，九皇叔是皇族，又能有谁敢嫌弃皇家的姻缘，就算是楚灵，亦只能含笑谢恩，天恩浩荡，又有谁敢置喙。
这样的道理，桑竹就算一开始不明白，但是在楚灵的一句点拨之下，也瞬间明白过来。只是她不忿，更多的也是对楚灵的担忧，楚灵那样的性子，又如何面对王府中的倾轧斗争，更何况，前日在水门楼，后来又在宁侯府，恐怕这梁子早已经结下了。
那九皇叔的手段，她也是亲眼见到的，楚灵就这样嫁进王府中，岂非......
楚灵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小姐，您就这样嫁进王府，岂不是羊入虎口？”
“嗯？呵呵哈......”楚灵先是疑惑，而后忍不住就笑出声：“桑竹，你也太看扁我了，我既然能上战场杀敌，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王府不成？羊入虎口，这倒是也不至于。”
楚灵笑着，但是桑竹的担忧更甚：“小姐，可是咱们说过，只要查清了当年的事就走的，如今......”桑竹顿了顿，又道：“如果小姐一走了之，谅圣上也追查不到......”
“不可，”楚灵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已经想过了，我们一走倒是容易，只是抗旨不尊的罪名也就实锤了，以后不要说给爹娘洗刷冤情，还要害得他们一起悲伤不忠不孝的抗旨之罪，我也再不可能回京，若是如此，我当初又何必随军出征，入朝回京呢。”
话音刚落，就见门外家丁进来传话，道是林公子深夜到访，未及楚灵说请，林明熙已经进了走进了内堂。
想是来得十分匆忙，林明熙不复一贯的气定神闲，足下踢得袍角翻飞，就连鬓发也从冠中滑落出来，连带着还有他停下后的微微喘息。
“阿灵，”林明熙不顾自己的匆忙，目光中的焦灼在看到楚灵后，瞬间褪去了几分，“我......”
不知为何，在看到楚灵那双如水一般的眼眸时，林明熙原本满肚子的话此刻竟然说不出了，只是看着眼前的楚灵那样美丽，仿佛月中仙子一般。她的目光总是清冷而孤傲的，她分明瘦弱的身子仿佛那样不堪一击，但是这双宛如秋水一般的眸子里，却总是写满了倔强。
他见过她在疆场上的模样，一身银白色的戎装，仿佛是灰败狼烟中的一抹惊鸿，她身姿灵巧，骑着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那样的英雄气概，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男儿。
他曾经也想过，像楚灵这样的女人，从来就是天空中的皓月，而不该是皓月旁的繁星，如何能做他人的陪衬？
林明熙的眸光轻动，忽然平静了下来。两厢沉默之中，到底是楚灵先开了口：“这么晚了才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林明熙眸光一闪，定定的看着楚灵，有些痴惘的开口：“我以为，你......”
话没有说下去，林明熙的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供桌上的明黄圣旨，眸光瞬间便黯淡下去，变得一片灰败，再开口时，已经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听说圣上给你赐婚给......”林明熙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勇气，“九皇叔了？”
想不到竟然传得这么快，楚灵眸光敛了下来，道了句：“是，我也是刚回府看到的御旨。”
说罢，楚灵忽然扬起头，弯了弯唇角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也才刚刚回府呢，你这就来了。”
林明熙却已经顾不得和楚灵再玩笑，只沉着声音道：“怎么会这样，圣上怎么会突然赐婚呢。此前，从未听说过这等意思啊！”
这件事，楚灵先前也曾经困惑过，只不过如今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今日圣上能够给她赐婚，恐怕也绝非是心血来潮，定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了。
这一点，从楚灵此次摆夷一战明明是一等军功，却未有任何官爵的封赏便可以看出了。这也难怪之前没有给她授爵，既然有赐婚的打算，那的确是不会再授爵了。
就是不知道，赐婚给九皇叔是皇帝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的，还是是之后听到了那些传言才......但无论是哪一种，圣上此举都是一早想好的，如今传旨赐婚，既是意外，却也的确是意料之中的。
楚灵深深看了一眼林明熙，幽幽道：“若是一早就有风声了，岂非让人都有了准备。”
林明熙是何等样人，这其中的关窍他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方才他也只不过是一时情急，听说了楚灵被赐婚的事，着急忙慌之下没来得及细想，如今定下心神，自然也想到了这道圣旨之后的东西。
“阿灵，圣上此举不过是顾忌你手握兵权，不想让你在朝中有根基，所以才会赐婚，但是......”
为什么偏偏是九皇叔！
林明熙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满腔心痛，然而这样的话，他又如何能说出口？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一种莫名的情愫就已经不知不觉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只是他茫然而不自知，直到有朝一日这根基要被人连根拔去了，他才惊觉，原来是这般心痛。
林明熙这样的心思，楚灵自然不知道，是以她只摇了摇头，冷声道：“狡兔死走狗烹，君心难测，明熙你该是比我更加明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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