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斯陶那日的仗义执言，如同在殷府紧绷的弦上轻轻一拨，虽未彻底改变什么，却让那股针对殷瑜洙的暗流暂时收敛了几分。至少，明面上的克扣与刁难有所减少，竹意居重新获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王氏心中虽仍存疑虑，但岳斯陶明确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暂时按下那些过分的举动。然而，她也绝不甘心让殷瑜洙就此借着岳家的势真正“飞上枝头”。她需要一个契机，既能敲打殷瑜洙，又能试探其深浅，最好还能让她在殷老爷面前“现出原形”。
机会很快来了。年关将近，殷府上下忙碌准备，各项开支琐碎繁杂。王氏便以“姑娘们年岁渐长，也该学着理家”为由，将一部分核对年货采买账目的琐事，分派给了几位小姐，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殷瑜洙。分给殷瑜洙的，是几页记录府中日常用度、看似最简单却也最容易出错的零散账目。
“你们姐妹几个都仔细看看，学着比对，若有不明之处，可来回我。”王氏端坐上位，语气平淡，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垂首接账本的殷瑜洙。她笃定，一个整日只知读书、不通庶务的庶女，面对这些枯燥的数字和繁杂的名目，定会手忙脚乱，出错连连。届时，她便可借此敲打，甚至能在殷老爷面前坐实其“只会读死书，不堪实用”的印象。
殷瑶华、殷琳华对此兴致缺缺，只随意翻了翻便交给了贴身丫鬟代劳。殷琼华倒是认真看了几眼，很快便被那些米面油盐、炭火灯烛的琐碎条目绕得头晕，悻悻作罢。
账本送到殷瑜洙手中时，她只是平静地接过，道了声谢。
回到竹意居，她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先将几页账目从头到尾细细浏览了一遍。这些条目对于旁人或许枯燥，但对于常年浸□□海、心思缜密且对数字有着天生敏感的殷瑜洙而言，却仿佛另一种形式的“文章”。她在藏书楼中并非只读诗词歌赋，那些游记杂谈、甚至偶尔翻到的前朝账法笔记，她都曾涉猎。
她铺开素笺，研墨舔笔，并未直接核对总数，而是先将同类项归置，再将采买日期、物品名称、数量、单价逐一列出。她的字迹清秀工整，排列井然有序。
不过半日功夫，她便从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账目中发现了些许端倪。有几笔采购记录，物品单价略高于她记忆中漱玉平日提及的市价；还有几处小项支出，记录含糊，只写了“杂用”，却无具体名目，金额虽不大，但出现的频率却有些蹊跷。
她并未声张，也没有立刻去回禀王氏。她知道，空口无凭，且容易打草惊蛇。她让漱玉借着出门的由头，悄悄去市面上打听了几样物品近期的时价，又结合自己平日观察和书中看来的物价浮动规律，心中渐渐有了底。
次日，王氏召集几位小姐询问账目核对情况。殷瑶华、殷琳华支支吾吾，只说“大致无误”。殷琼华倒是挑出了两处明显的书写错误，得意地指了出来。
轮到殷瑜洙时，她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母亲，女儿核对之下，发现几处细微之处，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氏挑眉：“但说无妨。”
殷瑜洙便将自己重新整理过的清单呈上，指着其中几项，语气平和：“女儿对比市价，发现这几样物品采买单价比市价高了约半成至一成。另有几笔‘杂用’支出，记录不明，女儿愚钝，不知具体用于何处，恐是经办人疏忽，遗漏了备注。”
她的话语没有丝毫指责，只陈述事实，并将问题归结为“疏忽”，给足了余地。但所列数据清晰，对比明确，让人无法忽视。
王氏接过那清单，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惊。那纸上的字迹工整娟秀，条目归类清晰，对比数据一目了然。更让她心惊的是，殷瑜洙指出的那几项，正是她暗中授意心腹做了手脚，用以试探同时也是中饱私囊的地方！而那几笔“杂用”，更是她用来补贴自己私账的惯用名目！
她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依旧神色平静的庶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这哪里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书呆子？这分明是心细如发，且通庶务！自己竟看走了眼！
殷琼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压根没看出这些问题。殷瑶华和殷琳华也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王氏脸上青白交加，半晌，才强自镇定下来，干咳一声：“嗯……瑜洙观察入微，很好。这些……许是下面人办事不力，我会查问的。”她匆匆将清单收起，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不再给殷瑜洙说话的机会，便打发她们离开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偶尔关心家务的殷老爷耳中。他虽未说什么，但看向殷瑜洙的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讶异。这个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庶女，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岳斯陶次日来访，听闻此事，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激赏：“我就知道！瑜洙，你果真没让我失望！这管家之才，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
殷瑜洙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低下头，心中却涌动着一种陌生的、微甜的暖流。这是她第一次，凭借自己的能力，而非倚靠任何外人，在这冰冷的宅门内，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初显的管家之才，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轻，却已在殷府权力结构的表面，漾开了不容忽视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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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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