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抱着被千拦百阻的心去，但是到了书院里，聂掌院和掌事的几位夫子都没有为难之意。
“老夫何必与将军为难，这德昌书院千百弟子云集于此，书院上下既不看来处又不看去处。只要别堕了书院的名声，院里这些老骨头是不会出面管的。即使书院中这些女弟子都想要入你军中，德昌书院也永远不会是将军的敌人，但世家如何允许大家闺秀以千金之躯入军营为官，才是将军需要考虑的事。”
聂掌院何其通透，他知道此事成与不成绝不在德昌书院，还不如将这个挑子撂回去，且不用得罪人。
免得在镇国将军与世家之间难做，平白当个恶人。
其他几位掌事没有多说，眼中暗含对聂掌院的赞成之意。
宁千侯微微笑着，也没有说话。
贺老七站在谢云昭身后白眼都快翻上天。敢情她当初被书院中一众人喊打喊杀是因为堕了书院的名声？
“得掌院一句话，云昭也放心了，德昌书院底蕴深厚、人才济济，能招纳书院学子是我军中一大幸事。”谢云昭眼里浮现起笑意，显然也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
目的达成，三人径直出了书院，沿着山阶往回走。
贺老七一次次确认似的回头，看德昌书院大门的牌匾：“聂掌院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通情达理？”
不是应该百般阻挠追打痛骂，再跳着脚叫嚷“天下竟然有如此不合礼法之事”吗？当年她的待遇就是如此，也不怪她说起德昌书院几个老腐朽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宁千侯笑：“不过是因为识趣，燕云军不可同日而语，总有人要避让。”
贺老七了然，轻“哼”一声：“我知道，当初就是看不起我呗。”
几人调侃着下山，还不等谢云昭回到郊外云营，就见到前面有人拦马。
“大人，青州城来报。”一行人停在官道一侧，为首的人奉上密封卷轴。
谢云昭抬手接过，当场打开。
其他人目光回避，但心似乎都是悬着，等待谢云昭发话。
“是好事，顾将军已于半月前招军完毕，现在就看燕云军这十日的招纳情况了，待招兵结束，我再亲自回信。”
谢云昭微微颔首，卷轴的最后也有顾安之对于她生辰的祝贺问候，她弯唇一笑，将卷轴收好一同赶往正在招兵的云营。
报上说，青州城的镇北军今岁招军超过五千之数，而这只是巍峨山以北的人数，巍峨山以南的人数暂且不知。
楚禾知道消息后沉吟片刻：“……若是从如今的形势上来看，女娘军似乎也颇得百姓信赖。就算是如今男子军的规模，也是朝廷募兵抽丁才能得如此之数，女娘军能有这么多人，已经是意料之外。”
谢云昭将手上的几道诏令看了又看，长吁一口气：“这也有朝廷册封了几位女将军的缘故，百姓看到女将军的事迹，也会赞扬称颂，这也是好事。更重要的是陛下想将女娘军归入朝廷编制之内，待遇与男兵势必趋同，战时有俸禄抚恤、休战时也有田地可耕，对于谁都是一种诱惑。但往后女娘的征兵方式还有待考虑，怕只怕，女娘若是与男子同征，万一偏爱儿子的会将女儿抵上来……唉。”
因此往后的女娘军招兵用何种方式也是个问题。
“女娘军建立以来也不过八年时日，经验不足也是正常，军中姐妹众多，才智过人的也有不少，集思广益想必会更好。”楚禾明白她的隐忧。
谢云昭撑着头靠在椅子上，将诏令递给她：“那就先将这些安置好，等到招军结束再商议。”
楚禾将东西收拾好就退出营内，留谢云昭在屋内细细冥想。
对于谢云昭来说，她的目的并不是想要女娘从男儿的手中夺过保家卫国的旌旗。相反，她同样敬佩在战场上拼搏厮杀的男儿们，如她父亲一般英勇彪悍如猛虎，如好友裴珩一般顶天立地、鹏路翱翔。
陈国的安定，无论男女皆扛护国佑民的旗帜，谁也离不开谁。
她只是想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为女娘们争取一点，就像临京的秦煜秦焰在经商一道霸气地开辟一片女娘经商世的天地、萧可安与霍清漩这对公主与臣女想要在天下开遍女学一样。
她谢云昭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亦不是没有私心的古圣人，她只是在荆榛满目的路途一往直前的普通人。
虽艰难险阻而百折不回，虽荆棘塞途而矢志不渝。
……
旧宅。
“娘，今日天色正好，怎么不去外面走走？”
萧悦平从书房出来，去到母亲的院子里，兰妙可正从里屋出来，抬头望天，一双安静祥和的眸子照映出明媚天光。
“娘正想着出去呢，今儿天色好日子也好，你难得得闲在府，不如去翠湖游船，好些日子没有出去看看了。”
她话里带笑，声音最是柔软清朗，萧悦平的心都软成一团，她轻轻扶住母亲的手臂，抬头笑道：“好，我陪娘同去。”
两人换了方便外出的衣裳，兰妙可长发挽起梳成凌云髻，一身深青色的裙裳，半掌宽的赤红腰带缠绕腰间，分明是青与红的配色，头上也仅一只花样纹玉珠金钿子和两只配套的金钗，却偏偏娴静华贵、气质翩然。
除却学业之外，萧悦平也正是爱美的年纪，今日也抛了一身青白服裳，换了件春桃红的曲领襦裙，带的还是她生辰时太后赐下的粉珠桃花金钗头面。
这副头面工序繁复，样式却是大气优雅，总共打了两套，一套当年给了姑姑安和郡主谢云昭，另一套给了作为太后嫡亲孙女的她。
萧悦平本就星眸皓齿，细细打扮起来，豆蔻少女的俏丽可爱一览无余，比起寻常时日里多了几分天真烂漫。
“我女儿素衣好看，华服亦美。”
兰妙可连连合手称赞，她倒是有心为女儿梳妆打扮，但女儿醉心于课业分身乏术，她也就很少去打扰她。
今日女儿一打扮，她就忍不住夸赞爱抚，摸摸女儿的脸蛋，像是她还在襁褓中时那般。
萧悦平素日里面对夫子长辈时倒坦然自若，现在被母亲柔情含笑的眼神看着，倒有些不好意思。
翠湖四季的风光都极好，暮春夏初时节河边垂柳叶已然茂密，湖水碧绿清澈，虽还不是雨季，但泛舟也是绰绰有余。
泛舟的人不少，小舟出借和船舫待客都是生意。
白日里泛舟的人多，夜间船舫上酒楼画舫亮堂起来更是热闹。
萧悦平府上自有两只船，付了银子交由翠湖做船生意的芸娘子照看，如今也不过是将船划过来就是。
她府上会划船的人不多，于是也请了船娘船夫，一行人低调地泛起舟来。
划船的是个身材结实力气极大的女娘，面上带了些风吹日晒的痕迹，肤色偏黑但人很精神。这人开船技巧极好，早年间自己划船捕鱼，后来入了芸娘子家做个船娘，手下还管着好几个船夫徒弟。
她未成亲，曾经在翠湖边捡了个襁褓里的小丫头，便当做亲生的养着长大。
翠湖边的人见着这母女俩人本就抱了同情的心思，后来见这船娘要强坚韧洒脱不羁，更多的变成了敬佩叹服。
“大娘，上次来还见着你家女儿，今日怎么不见她？”萧悦平还记得那个姐姐，不仅仅是划船的一把好手，力气同她母亲一般大，人也很机灵，她同她说过几会话，心里很是喜欢。
“回小姐，朝廷招女卫，阿月去了，昨日托人来信说已经选上了。”虽有过几次会面，但船娘不知晓她的身份，只从她的穿戴和身边的仆从知道这是位身份尊贵的小姐，和女儿何月说过几次话。
萧悦平了然：“我知道了，是镇国将军麾下的燕云军不是？燕云军优待兵将，大娘不必担忧，何月会有好前程的。”
并不是每一个入燕云军的人都一定会有锦绣前程，但是何月聪慧机敏，又臂力惊人，能入选本就在意料之中，谢姑姑慧眼识人，想来何月也能受到重用。
船娘倒很是平静：“是阿月自己的选择，我也不指望着她挣什么前程，只求她平安就好。”
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难为小姐记挂我家阿月了。”
“阿月是个好女娘。”萧悦平笑笑，没再多说，继续陪着母亲游湖玩耍。
不得不说，她的猜测很准确。
谢云昭在面对前两日招纳进来的新兵名单时也感叹起来。
“……这个叫何月的女娘，出身京城又是独女，家中生计也不困难，怎么会来这呢？”
身侧的楚禾扫过一眼，对人还有些印象：“这女娘志向远大，招兵时我也见过的，她水性极好，擅长划船捕鱼，有一把子好力气。”
实际上，像何月这样的情况，楚禾更需要她们想清楚，不过何月显然是同她母亲商议过的。说个不好的，若是何月战死沙场，也有人代为照料她的母亲。
谢云昭沉默片刻，抬头道：“是个好孩子，暂且将她分出来，明日我去看看，若是合适，她可为云营水军一员。”
何月水性好船机技高，自然要安排给她合适的位置。
楚禾记下，又陪着她将剩下的人的信息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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