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你是说康悦公主啊……她是先天不足,生在皇家已经算是幸事,万金良药养着才活到现在,但最多也不过一年。你也知道,我擅长外科,这内里的毛病还是御医拿手些,但毕竟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不敢下重药——都难啊。”空青子翻开随身带的手札,从许多年前的记录查起。
他从康悦公主历年诊脉的记录看,也知道宫里为了养这位公主花了多大的心思,但如今药石无医也只能慢慢靠药吊着。
“娘子也是这般说,先天不足不能大补也不能用厉法疏通,沉疴缠身,容易兰摧玉折。”谢云昭心中亦是沉痛,她并不精通医术,只是能认识一些简单的药材、配一些简单的药方,但当年也曾在藏书阁翻看藏书三千,从浩繁卷帙中找到寥寥几列的记载。
——徐国徐安宗七年,安宗有长女惠阳公主,先天不足。帝爱怜,寻天下至宝养之,千娇万宠。安宗二十年,公主溘然长逝,未及豆蔻,帝哀泣。
即便是像惠阳公主这般被天下至宝滋养的,也不过十三的年纪,而萧知棠现在已经撑过了十四的生辰。
本以为会是好的转变,但是空青子的话无异于是一盆凉水。
当年他就说公主很难挺过及笄之年,现在又再次确定公主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如何让人不揪心?
空青子将手札收好,又整理药材继续配药,嘴里呶呶不休:“你知道就行,说是最多一年,也许不过半年,你若是舍不得就多去看看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大连宫里也没出去过,唉……”
谢云昭恍惚间记起当年的事,心道:知棠也是出过宫的。
那年冬天她也还小,知棠看见皇兄皇姐们出宫赏花灯吃美食,心中望眼欲穿的羡慕,不吵不闹的模样让谢云昭心软。
她将萧知棠裹得严严实实,又将她盖在自己的貂皮大衣中,捧着汤婆子靠着暖炉就带出宫去,让她在马车里好生待着,一路从城北走到城西。
还不等回宫,萧知棠就难受起来,离了暖阁和安神的香,加之这外面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萧知棠不一会儿就小脸泛红,谢云昭吓得不行,赶紧将人送回宫请了御医。
没曾想贤妃娘娘当时就等在暖阁之中,她还是头一回感到头皮发麻的感觉。
还好娘娘没有责怪,只是差人请了御医。
萧知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谢云昭那时才算是真正了解到这个公主妹妹是怎样的一副孱弱身躯,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进藏书阁查找历史记载。
时间是温柔的,在不知不觉间徐徐前行,最后留给人如光华般璀璨的记忆,让人眷恋不舍。但时间又是残酷的,当亲朋远去,只留下一地与她相关的记忆,又让人彻骨寒凉、夜不成寐。
时不待人,谢云昭决定将军中安置妥当后好好去陪陪她。
……
没等军中庶务办完,苏续就找过来,谢云昭在燕营里差人准备午膳,两人就这样相对坐着。
他一身朱红色的官服,正襟危坐时说不出的典则俊雅,有霞姿月韵、玉树风采。
“南方治水是要事,但是往年都是工部的人,今年怎么就叫上你了?”谢云昭将任职的文书看了又看,实在是好奇。
苏续轻笑一声,抬眼看她:“是我自己要去的,虽然在兵部有我爹疏通关系,但前期诸多事情还需要多磨合,只有干点实事才能让同僚心服口服。今年南方洪涝已有势头,加之育婴堂的建立,利益错综复杂,比之往年会忙乱许多,我也是协同工部侍郎南下,会带一些人手保障路上安稳。”
“路途遥远,延之多保重。若是遇见不能着手处理的情况,也要机灵些,别着了别人的道。”谢云昭将文书合拢递给他。
他手指轻轻按在文书书皮上,摩挲两下,轻笑:“好……难道在令晖眼里,续很愚钝吗?”
“自然没有,在我心中,延之颖悟绝伦。”
谢云昭抿唇,有下人将饭食端上来,两人自己摆好碗筷开始用膳。
两个人用膳,没有那么多别的讲究,也继续闲聊。
吃完饭要走时,苏续在廊下伫立良久,直到她上前相送。
“若是续此次不辱使命,成功归来,不知何时有幸能与令晖共同赏花?”苏续说这话时眸光清澄,眼中盛着偏折的天光,有少年人的玉润冰清。
谢云昭心被那水波一般的眼激荡了一下,唇角也不禁扬起。
“延之若是归来,什么时候都是好时候。”
苏续得了答案,心满意足归去,耳尖悄然泛红。
谢云昭眉眼深深,盯着靴子尖尖绣的玉兰花边轻笑。
笑过之后,她又忙着处理别的事情来。
“青鸢,你派人到锦州去,陆家最近太安静——我实在不放心,去看看陆闵的那位夫人。再找个人,看看宣德侯府最近有什么喜事没有,什么孩子的生辰或者……举办什么宴席,带上我的名帖去送点礼带句话,兰大公子也该放出来了。”
虽然禁足的时间不长,但若是兰卿蘅的话,便是禁足也改不了他的性子,该干的事情还是得干,京中少了这些人,到底没什么意思。
“兰家真的会将兰公子禁足,原先还以为是做做样子。”青鸢侧头,有些惊讶,兰卿蘅毕竟是出了名的被兰家迁就。
谢云昭手撑着脸,抬眼去看:“兰家这次肯定是认真的,但兰卿蘅认不认真就不知道了,他要是不想跪祠堂,有千万种方法。”
还不如将他放出来。
青鸢点头,她亲自参与查抄兰卿蘅部分家业,都是有很大问题的产业,虽然银子数目已经让人惊骇,但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片鳞只甲。
兰卿蘅表面无害,就算是露出爪牙,看起来也是不堪一击,有谁能知道他其实是一头贪婪吞吃的恶兽?
“文侍郎啊文侍郎,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呢……”谢云昭一手翻看着最近的情报,摇头叹息。
……
清和宫。
“姐姐最近可还好?”
谢云昭进清和宫的时候,贤太妃正陪着萧知棠玩耍,她一来贤太妃就将屋子让给她二人,萧知棠拍了拍软榻让她坐过去。
三月里见她分明气色还好,但是五月里见她的气色已经是越来越差,谢云昭心中一抖,顺势坐过去又接过拿出自己在宫外买的小玩意递给她。
宫外新出的这些玩意儿确实新奇,但比起这些东西,萧知棠更在意眼前的人。
她捏着傀儡玩偶,听谢云昭问起她身体状况,谢云昭问一句她便回答一句。
“姐姐也别担心,这么多年我已经适应这副身子。能够生在皇家,得皇帝天恩享百姓供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奢求太多。只是想着姐姐若是得闲能来看看我,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萧知棠现在比起两个月前已经瘦了太多,分明这五月是最好的天色,阳光明媚温暖和煦。京城里上上下下公子女娘皆出门赏花踏青,宫里比起冬日也热闹许多,好似世间的一切都在一步步变得明媚起来,生机勃勃。只有她如一朵见光凋谢的花,慢慢地枯萎在这深宫里。
谢云昭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或者说她能够安慰人的那些话,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已经说完。
现在她坐在萧知棠的身边,也只能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给她一点温暖和陪伴。
“我现在想的就是好好再看一看你们,有母妃、有姐姐你、有安平……有好多好多人。若是能有一日,我也能出去看看宫外的世界那该有多好。”萧知棠坐得累了,采薇过来将靠枕给她枕着。
谢云昭将软枕接过来垫在自己腿上,又让萧知棠靠过来,稳稳地抱着她,轻抚她的发丝,听见她话中流露出的期待,有一丝的难过。
“若是真的有那一日……姐姐一定会带你去看看宫外的世界。到时候我们去看长安大街的雕楼画栋,去看永安街头一簇又一簇的紫薇花,我们骑着马去——这一次我们就不坐马车了。”
她心疼萧知棠的身体,但若是只有不到一年的光景,她希望她过得快乐。
她希望她见过宫外的雕楼玉砌、殿堂楼阁,闻见永安大街楼阁上装饰的鲜花,品尝酒楼的各式佳肴……体会世间极致的快乐。
萧知棠握住她抚摸在脸上的手,嘴角荡漾开笑容,眉眼疲倦又柔和。
“姐姐有心了,便是没有见过、不曾享受,仅是与你相遇、有你相伴,我就已经足够幸福……”
谢云昭没说话,等再看时,她已经沉沉睡去。
……
谢云昭出宫时天色还没有黑下来,但是靠近皇城的地方已经少有人走动,只有巡夜的禁军在不远处走来走去。
单剑匹马地来,单剑匹马地走,她已经习惯大家都忙,没有人在身侧的时候。
快到长安大街的时候,她察觉有人在暗处窥伺,突然勒住了缰绳。
等了一会儿,后面有马车追上来。马车在她身后停下,下来一个身穿圆领袍的清俊青年。
“下官见过将军。”来人一脸惊喜,似乎遇见她是莫大的好事。
她与来人确实多年未见。
谢云昭坐在马上低头看他,轻轻抬手:“好久不见,温大人。”
温明玉扬起脸来,她能看见他眼里她的倒影,突然就笑了。
“温大人待会儿可要躲好了。”
温明玉一怔,瞳孔慢慢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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