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年关不到二十日,天气越来越冷,但随之而来的京城也越发热闹,外地的官员也多有即将回京的,做买卖的京城商人也大多回来过年,京城里茶楼酒家一日比一日喧闹。
即便是在夜里,也多有灯会一类的活动,让人舍不得离去。
谢云昭刚逛完灯会回到府上,天有些寒,下马车后,她紧了紧披风,却见外面停着宫里的马车。
她有些诧异,进去时看见杨内侍在院子里转悠的身影,似乎是有些等着急了。
“杨内侍,陛下又有何吩咐啊?”
她打趣道,她与萧翊和这些日子闲聊还算顺心,他时不时邀请她去宫里坐坐,下棋或是赏花,她也没拒绝,只是这天色这么晚了他还让杨内侍来府上找她,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
杨内侍跺着脚就过来行礼:“谢大人可算是回来了,宫内有急事。”
他说话声音压低了些,避着府上院落里其他仆从。
谢云昭心中一凛,让他到外边说。
“怎么回事,杨内侍,你慢慢说。”
“大人,康悦公主她、她像是不好了!”
杨内侍也不多卖关子,直接了当地将消息放出。
本就寒冷的冬夜,谢云昭的心更是一下子凉透了,她沉声问:“御医怎么说?空神医可有去了?”
萧知棠的身体不好,她是早有准备的,但是还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她才十四岁呀,还没有及笄……前些日子还能闲谈说笑,怎么就不好了呢!
“去了去了!都去了,御医署大半的人都在清和宫里了,陛下也派人去请了空神医,只是恐怕也无济于事啊!”杨内侍神情也是为难。
谢云昭一甩披风,道:“杨内侍,咱们这就启程进宫,别耽搁了。”
她想快点看见萧知棠,快一点看见。有一股子迫切几乎要从胸口冲出来,堵得她喉头发酸。
谢云昭紧赶慢赶,还是在一炷香的时辰内飞奔到了清和宫。
清和宫的大殿上,萧翊和正坐着与曹御医商议萧知棠的诊疗方子,曹御医虽然也在尽力而为,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暗示公主殿下就这一两日的时日了。
“无论是什么珍奇药材,只要是公主需要的,能叫公主好受些的,你尽管开出来,我叫人去取……”
萧翊和话还未说完,就见殿外内侍在宣。
“镇国将军到——”
萧翊和一下子从首座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谢云昭一进门就看见萧翊和走过来,她上前匆忙行礼,被他一把扶起,她赶路废了些力气,略微有些喘,还没有问出口,就听他说话。
“你别急,御医都在里面,太妃和神医也在看着。曹御医说是有些惊厥,现在已经稳定下来,过会儿御医出来你再进去看看,好不好?”
他说话声音很平静,像是如春水般宁静平和,一下子就舒缓了她心中的焦急。
谢云昭稳定下来,扯出一抹勉强的笑看向他,点点头:“好,我再等等,不急、不急。”
若是人有目的地进行等待,等待的过程就会无限延长,更何况她是为着一个如同亲妹妹般的存在而等待,只为知晓她平安的消息,因而整个过程也显得格外忐忑。
即便是多年前便做着这样的准备,但是当这一日来临,她还是会心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陛下,殿下已经安稳下来了,但是……恐怕就今明两日了,还望陛下和娘娘早些准备。”
随着御医们出来的还有空青子和贤太妃。
谢云昭还听着御医们说话没回过神,就见贤太妃已经扑过来哭倒在她怀里。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令晖,我的知棠……”
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哭诉,谢云昭眼睛也发酸,她僵硬地伸出手抱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贤太妃是先帝的妃子,在这后宫中自然得与萧翊和避嫌,而今日在场的人中,她能够依靠着哭诉两句的也就只有谢云昭了。
“娘娘别哭坏了身子……”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她泪眼对视,“我进去看看她可好?”
贤太妃哭着点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已经是浑身酸软没有力气。
公主寝殿内。
萧知棠刚刚施完针躺在榻上休息,身侧还有女医照看着,时不时帮她擦擦额头的汗水。
谢云昭进去时,看见她虚弱地躺在榻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面颊已经比前几日受了很多,想来她这些日子也遭了不少罪。
“殿下。”
她走过去坐在床榻上,轻轻握住她的手。
萧知棠汗流不止,手却是冰冷,这般异常谢云昭自然是察觉到了,她却轻轻笑开:“可好些了?”
萧知棠眼神一点点回转到她身上,沉默了许久,眼中才闪现一点光亮来:“谢姐姐,你哭了。”
“我没有。”谢云昭嘴角扬起。
“你有,我还看得见呢。”
这个时候的公主殿下格外固执。
“嗯,我有。”谢云昭应她的话。
萧知棠眨眨眼睛,道:“谢姐姐,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她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春天围绕着湖泊转一圈,轻飘飘地被柳絮扫过耳廓一样。
谢云昭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手也是冰凉,不知道怎么同她说。
她不愿意用这么残忍的话来预告她的生死,但却格外珍惜这段御医口中最后的时光。
“我早知道了,你们都骗不了我……姐姐,我长这么大,也没出过几次宫,这一次、这一次,我能不能出宫去看、看一看……”萧知棠说着话,却突然喘起气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谢云昭寒毛倒竖,看向身边的御医:“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手里将萧知棠握得紧紧的,真害怕她就在自己面前走了。
御医上前查看,只道:“大人,殿下这是情绪激动,还是让殿下先歇息一阵为好。”
说完之后,她又是喂药又是擦汗,等到萧知棠渐渐平息下来。
谢云昭起身就在旁边看着,和采薇时不时帮忙递一张帕子,等到女医用药为她擦完身子,她竟然渐渐陷入睡眠,呼吸声微微沉重起来。
女医轻轻招手,谢云昭便退出了寝殿。
这一夜,是宫中许多人都难熬的一夜……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驾宽敞的马车悄悄驶出皇宫。
萧知棠悄然窝在谢云昭怀里,尽管她昨夜睡了整晚,但是眉宇之间的疲倦还是掩盖不住。
“母后还愿意让我出来看一次京城,真好。”
她声音弱弱的,像是刚出生不久的狸奴一般,可是这般病弱,她语调中竟然还带了几分笑意。
谢云昭用脸贴了贴她的额头:“太后也心疼你,怎么会不满足你的愿望——你别睡着了,安平昨日去祈福还没回来,她肯定也很想同你一起游遍整个京城。”
萧知棠轻笑:“嗯……我们现在去哪儿?”
“现在去吃点好吃的,时辰还早着呢。”谢云昭怀抱着她,她身上穿得厚实,已经不再像昨夜那般留冷汗,只是身上带着人参的苦涩气味,还有御医给她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剂猛药的气息。
京城永安大街早早就开了店铺做生意,马车按照谢云昭的吩咐沿着主街行驶,等听到叫卖声和店家的招待声,萧知棠慢慢爬起来,撑着身体往外看。
于谢云昭而言,外面的世界只不过是寻常,于萧知棠而言,这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人间。
她近乎是贪婪地看着一切,呼吸着外面夹着风雪的空气,享受着扑面的冷风,这于普通人而言冷酷的北风,竟然是她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谢云昭下马车买了很多不同种类的早膳给她,记起上次和顾安之出来时买的糖葫芦,她又买了两串糖葫芦,站在马车外面通过窗递给她。
萧知棠依偎着暖暖的汤婆子,马车慢悠悠超前走,谢云昭在外面步行,遇到好玩的店铺就指给她看,问她想去哪一家?
走了好久,萧知棠才问起自己最感兴趣的。
“我在宫里就听说,外面有说话本子的酒楼,我能去、咳咳,去看看吗?”
谢云昭点头,看着不远处的福运楼,叫马车停下,为她带上斗篷,再伸手将她抱下来。
她虽然是快要及笄的年纪,身材却是瘦小,像是谢云昭曾经在池塘边见过的脆弱的芦苇,让她丝毫不敢用力。
谢云昭知道,这家酒楼的说书最少也要中午才开始,萧知棠自然是没有如愿听到说书,却是在酒楼喝了几口楼中特供的羊奶露。
又暖又甜。
随着时辰一点点过去,永安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街上的氛围极其热闹,萧知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云昭抱着她,她无力的双手轻轻搂着她的脖颈,悄声说着话。
她眼睛闭着,嘴巴却不停在说。
谢云昭觉得,自己好像被绕住了,但还是不断回应。
心里越发酸胀。
二人就这样在雪地里走,后面远远地跟着乔装后的宫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怀里的动静越来越小,谢云昭将人抱到了离永安大街不远的摘星楼。
她一步步登上摘星楼,按照以往的经验找到视野最好的地方。从这个位置看去,半个京城的风景收揽眼底。
远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近处是些屋瓦楼宇、府邸商铺,虽看不见皇宫面貌,也能看见红墙金瓦的一角,一切都隐藏在白雪之下,只露出冰山一角。
“好美啊。”
“还想再来。”
萧知棠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脖子,软声道。
此时,接近午时的阳光拨开层云,金灿灿地撒下来照亮京城万物,摘星楼附近有酒楼开始说书。
“话说那镇国将军,是英姿飒爽、威武逼人,她见到敌军首领,当即抽出手中长剑……”
永安大街更热闹了。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窝着,不说话。
谢云昭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泪眼朦胧中,她隐约看见摘星楼下,有一身浅青色袍子的少女从郡主制式的马车上跳下,狂奔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0章 公主之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