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七年腊月十三,康悦公主病逝,年仅十四,帝哀其妹,赐谥号安国长公主,葬入皇陵。
几乎从未在朝臣命妇面前露过面的公主,自小养在贤妃娘娘名下,既没有母家背后太多的挂念,也没有在京中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再加上还有半月就要过年,礼部官员也暗中加快手上的动作,尽量将安国公主的殡葬仪式在年前办妥当。
朝堂的氛围压低了一些,少有人暗中争锋相对,在泰安殿上没事找事。礼部的官员最是安静,在萧翊和与太后的授意下将葬礼很快办好。
萧知棠的葬礼并不高调,而是静悄悄的。
虽然有丝竹之类的哀乐,却衬托得人心中越发寂寞冷清。
接连几日,命妇小姐们进宫来相聚诵经,算是为公主的来世祈福。
谢云昭向来不信这些,但也取了经文来抄写。
她下笔很快,因为心里乱糟糟的。经文并没有进她的脑海里,只是在她眼前过了一遍,就一字一句列在她笔下的宣纸上。
比起泪流满面的贤太妃,谢云昭觉得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但等到经书抄完,随着命妇们离开,仪式结束,公主的棺椁葬入皇陵,她心里还是沉闷得近乎喘不过气。
“即便是见惯生死,我还是难以接受。”谢云昭双手紧紧攥着,缓解难受的情绪,她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这样难受的感觉。
当年在北城关,她初上战场,手刃敌军,身边的战友也一个个牺牲,血流成河,她那时候也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过了好久才从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来。
而现在眼见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就这样逝去,她仍然久久不能释怀。
她站在城楼上,看着殡葬队伍的白幡与远处的白雪混为一色,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失魂落魄。
身后,萧悦平走上前来。
“至少,小姑姑最后走的时候完成了她的愿望,看过了京城的美景……我希望若是人真的有来世,她能出生在富庶之家,做个无忧无忧的健康女娘,不要像这辈子这样只能困于一宫之间,连进出的自由都受限。”
谢云昭侧头看她一眼,道:“你说你小姑姑她、她有过快乐吗?”
萧悦平平静的目光看过来,突然荡漾起一抹笑意来,澄澈的双眸泛着水光:“当然,即使此生多磨难,但小姑姑定然是快乐过的。”
她一生中被困在皇宫内,连踏出自己的清和宫的机会都很少。
虽然她自幼失去母妃,但养母贤太妃待她视如己出,先帝、陛下和太后也都善待她,更有萧悦平和谢云昭这样的亲人挚友,虽然艰难,但也曾经在黑夜里窥见过她人生的光亮。
她定然是快乐过的。
城楼上的北风吹得有些猛,谢云昭闭上双眼,感受着风雪扑面的冰寒,倏忽间,仿佛有人轻轻往她面上吹一口气,带着冷冽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她似乎又听见有人在软声唤她。
“谢姐姐……”
……
尽管有伤情的气氛在京城中升起,但紧接着过年的气氛还是将前些日子京中的愁绪哀思扫走大半。
许多人都从外地赶回来,谢云昭也收拾好心情接待远处归来的朋友。
最先受到关注的就是裴珩。
他带着亲卫赶回来过年,回来时虽然是一反裴家人的高调,但还是意料之中受到万众瞩目。
毕竟,朝中年轻将领中最赫赫有名的就是谢云昭和裴珩。
若说谢云昭是巾帼英雄,是人们口耳相传建立娘子军、攻克戎国的大将军,那裴珩就是镇守边疆、威名赫赫的威武将领。
两人都是年轻一代有勇有谋、立下战功的人物。
许多去外地赴任的京官都得到萧翊和的圣旨回京,京城中热闹喜庆的气氛渐起。
皇宫里自然是开了年宴,君臣同乐。
……
本来等到年后,就是三公主的大婚,只是五公主葬礼在前,萧可安主动提议将婚期延后。
对于未出阁的公主,陈国的风俗是没有要求“守孝”一说,按照前朝的惯例,三月之后朝中便可随意嫁娶,之后的除服则由朝中礼官操办。
顾及已故的小公主外,还得顾及赐下婚约的三公主,太后操办这些事情,也有自己的考量。三公主既然开了口,便顺着她的意思将婚期往后延期,让礼官再寻一个开春后的吉日,只是作为补偿,嫁妆又多加了一成。
谢云昭也去与萧可安说过几次话,只觉得这一年道路坎坷。
“等到开春后。春日到了,一切都好了,令晖莫要难过,也不必替我担忧。”萧可安轻浅笑道。
萧知棠故去,她也难过,只是人到底还是得朝着前走。
“我知道,我在宫中交好的姐妹不算多,如今就殿下一个——殿下一定要好好的。”
萧知棠的事情在她身故之后便安置妥当,她生前身边有个读书识字都极好的宫女,名唤采薇。
知棠先前便同贤太妃商议过,说是让采薇谋个好前程。
做了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还有什么更好的前程?那自然是将自由和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谢云昭通过白雀和青鸢等人得出的感想,询问了采薇的想法和萧可安的意愿之后,便将采薇推荐过去,暂时做个整理笔墨书册的侍女。等到了灵州,若是采薇表现出众,说不准能够成为萧可安兴办女学的助手。
“这也是好事,我宫中人手不够,等到了灵州,恐怕也得招好些人,采薇是清和宫出去的,就如同是我自己宫中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萧可安这样说。
……
除却过年时各种宴会,就是处理燕云军中的各项公事,日子过得极快。
十五之后,许多回来的官员也都开始赴任,等到了二月,京城里过年的氛围就淡了下来。
朝堂上许多庶务再次扑面而来,谢云昭恢复往日上朝的状态。
早朝安静没有人上奏时,她就顺带给燕云军和女官们争取一点福利。
萧云枝去外地赴任,虞明珠和寒嘉菱等人还在,跟她妙语连珠打着配合,再加上宋策、林言恒等人时不时出言相助,谢云昭又成功推举两位德昌书院的女学生来朝廷办事。
等到萧可安的女学办成,女娘同男子一起科举,恐怕不知道还有多久。
谢云昭只知道,她看中的人才,只论才华、贵人品,不论家世出身,过了她的考核她便愿意推举一把。
朝堂上就没有瞒得住的消息。朝廷又提拔两位女官的事情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一时间,京中世家大族里也出现了不少女娘想入朝为官的声音。
谢云昭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些消息,之前提拔的两位女官,是自荐来的。
同时,她也佯装随意道出自己早已敞开将军府的门,广收女娘自荐信,若是自荐信中附有策论之类的文章更好,她会挑出合适的人选进行考察举荐。
最开始,将军府收到的自荐信也不多。
等到虞明珠、寒嘉菱等人也放出话来,自荐的人就渐渐多起来。
这在朝堂上自然是得被一帮老古板阴阳怪气几句的,但是谢云昭可不在乎这个,这不就是他们以前做过并且正在做的吗?
怎么他们的叫做广收门生、桃李天下、礼贤下士,她这个就叫拉帮结派、扰动朝廷?
话一出口,朝臣哑然。
谢云昭却仍然是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地站在那里,既没有被他们刻薄言语的气愤,也没有怼完人的自得。
若是每一次和人在朝堂上对峙都大动肝火,恐怕她早就是医师那里调理肝脏的常客了。
有时,朝堂上也会有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她心情自然是还不错,下了朝就到华荣宫里陪太后聊天,或者是到云阳宫里看萧可安是如何筹备自己的婚事。
就连清和宫,她也时常去看看独自一人的贤太妃。
至于萧翊和的乾安宫,更是非得去不可。
自打这两个月她同他说话多了来,他便像是得寸进尺一般,时不时召她来商议政事,商议结束之后,便借着留她用膳的由头闲聊。
谢云昭在拒绝人方面算不得有天分,更何况,他是真的有许多东西聊。
从燕云军日后的规划、萧可安未来要办的女学、各州县的育婴堂等朝政大事,到她在北城关那些年他同朝臣们“斗智斗勇”那些趣事,有时还会说一些朝臣家中的八卦事。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谢云昭听他说得多了,“陛下”二字也省去,端着饭后的茶水直接开口问。
这两个月,两人之间君臣的界限模糊许多,她同他说话,更像是普通朋友。
萧翊和同她坐到桌子两边,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宫中无趣的事多,有趣的却很少。若是没有点闲杂事,那还不得闷死——不过你可别告诉别人,不然我真是无颜了。”
会听臣子家八卦事的君王,听起来就不太威严。
谢云昭端着茶杯忍不住吭哧地笑出声来,又在他无奈凝视的目光中点头:“我为陛下保密,我嘴很严实的。”
萧翊和轻轻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来的模样。
他身后,康泽轻轻闭了闭眼,谢云昭余光扫过他的神情,见他仿佛是在无奈叹气。
于是,借着茶杯掩饰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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