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酉时三刻。
北城关营帐。
除了谢云昭安排下去今夜镇守巡视的士兵，燕云军其余将士皆是齐聚一堂。
日头已经落下许久，天色昏暗下来，只能够看见天边蓝紫色的一点云朵，黑压压地沉入远处的山头，只余下山峦轮廓的一圈晦暗的颜色。
练武场内有篝火升起，烟火气息升起来，军营中带着几分热闹。远处的山谷黑压压的一片，但是丝毫不觉得黑暗压抑。
今日是燕云军的庆功宴，日出的时候军营中的人就已经开始准备筵席，到了酉时三刻，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这一次筵席有大宴、次宴和小宴三种。①
大宴是由主将和几位副将军师的筵席，还有庆功的主要人物——立下赫赫战功或者有大功劳的将士。次宴是由军中诸位长官享用，千侯、百将、什官和伍长等人统领个中要务。小宴是诸位普通士兵的宴席。
虽说宴席设置不同，但是庆功却都是同样的。战后犒劳将士不仅仅是抚慰受伤将士的心，还能激励更多的人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今日是大好的日子，为我燕云军诸位将士庆功。”谢云昭一身红衣金甲，身后披着大红披风，站在上首席位上，烛光与朦胧的月光交织在一起，金甲反射出点点光芒。
她端起一碗酒，环视一周，朗声道：“平日里军中不许饮酒，但是从今天起三日是庆功宴，诸位可喝得痛快。这一战与戎军相战，战线拉得不长，作战时间非常迅速，我军内将士合作配合良好，加之有镇远军的兄弟们相助，我燕云军大胜戎军，诸位功不可没。我先饮一杯，敬诸位。”
她抬头饮下一碗酒，下面男女兵分席而坐，军中纪律严明，此刻都安静听她说话。
“我虽是燕云军的将军，统帅两军，但是没有诸位的协力相助，我断不能斩杀勇王……”
这话说得真心，谢云昭心中停顿半晌，脑海中浮现起六年来的一幕又一幕，回想起那天山谷前满地的鲜血和哀嚎……
虽然在时间上那算作往事，但是实际上那就是每次作战后的战场。
自古攻城难，守城亦难。
“此次斩杀敌军战功突出有如下：千侯楚禾斩杀敌军四十三人，副将宋策斩杀敌军三十八人……”
古往今来，军中的赏赐根据都是如此：功绩不同，所得到的奖赏也不同。
除了奋勇杀敌的将士，受伤的将士也各有奖赏，根据伤重的情况有不同的赏赐。
“另有前几日，飞燕军翁月、郑欢两位女兵与小队在作战技巧上又有新的突破，赏银百两，另赐绢无匹……”
念完了主要功绩的事迹和功臣，谢云昭又将事情吩咐下去——其余的都在军功册之上。
这一环节耗费了些时辰，筵席上除了早就摆放的美酒与茶水，炖好的肉和大饼馍馍也端上来，热气腾腾在筵席间。
军中寻常也能见肉，不过数量较少，且如重骑兵、重弓手将士食用得多——重骑兵、重弓手需要消耗大量的气力，因此需要食用的肉类和食物都多得多，寻常士兵餐食标准都是以能吃饱为主，很少能吃得像今日这么好。
这时大块大块的炖肉端上来，早已让人垂涎欲滴。
“……话不多说，我再敬诸位一杯。”谢云昭举起大碗，再饮一杯。
下面的将士齐齐举杯，饮茶或饮酒。
“宴起——”
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筵席间热闹起来，觥筹交错声声声不绝，将士们真正实现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军中篝火升起，亮堂堂的明光照映着人们的带着岁月留下磨损痕迹的盔甲，却又在诸位将士的眼眸中闪烁出不一般的亮光来。
……
筵席肉香扑鼻，酒香醇厚，与天边升起的满月之光相得益彰，席间皆是其乐融融。谢云昭只饮了两碗酒，却觉得今夜之醉人不在酒。
她吃了两筷子，看见远处走上台阶的顾安之和宋策，放下筷子过去。
“那边怎么样？快坐下吃点儿。”她招呼两人。
顾安之点点头，上前汇报：“我去看了，巡视的士兵那边一切正常，待到夜半自然会换岗，将军不必担心。”
她仍然是一身红衣银甲，头盔笼罩着她束起的长发，但是仍然能够看见她一双熠熠发光的双眼。
“飞云军也是如此，我已交代安排下去，不会耽误军情，请将军放心。”宋策也点点头，他一身黑甲，在烛光照映之下与顾安之的银甲区分得明明白白，也是一身英勇之气，恍惚间还带着几分在京城时的少年气。
谢云昭明白了，挥手让二人去吃饭，她与两人认识多年，更是军中将近差不多六年的战友，对于彼此更是放心。
“今日是将军的生辰。”顾安之提醒她道。
宋策看了她一眼，扬起一抹笑意：“将军生辰快乐。”
谢云昭也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如同江上逆流而上浮舟，颠簸起伏却依旧坚定如斯：“我在军中没有生辰。”
离开京城差不多已经六年了。
她隐约记得：第一年的时候她还记得有生辰，提前准备和几位副将军师吃了个饭，第二年的时候她到了生辰前日才想起来这回事，等到第三年还是两位副将提醒才记起来……
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无论是与秦家秦焰的捐资交接，还是与朝廷宫中的消息和来信打交道，或者是军中庆功宴，还有未来的招军计划，她早已经忘记生辰这回事。
因为，在她心中有远远比这件事情更重要的事。
“这也不重要，你们去休息，我去看看那边。”谢云昭拍了拍顾安之的肩膀，唇间漾起笑意。
“这也很重要，我今日特意吩咐他们做了一晚长寿面——现在差不多要做好了，应该很快就端上来了。”顾安之上前一步站在她身边，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眼里是两个人才懂的默契。
“要我说呢，顾将军将此次庆功宴起始日选在今日，还真是选了一个好日子。这不，燕云军上上下下与将军同庆。”
谢云昭回头一看，苏续从后面上前来，他步履稳健，显得不慌不忙，身上未着盔甲，只穿了白色的内衬和深蓝色的褂衣，大概是觉得天气有几分热，手上已经拿了扇子，只是扇子合上，在手心敲打着。
他这样子的打扮与军中的金银黑红不同，但是又显得有几分低调，甚至有些融入夜色，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像是从黑暗中剥离一般。
谢云昭心中蓦然一动，只觉得回到京城四月天，京城中世家的女娘们着锦绣衣衫、各家公子也是锦衣华服，意气风发地自书院走过，穿过长长的回廊，激荡起书院里几分喧闹一份欢乐的气息。
京城四月的风似乎与北城边关的风一起传吹来，将她灵魂都裹挟，捏在一起又骤然松开伸展，心怦怦跳着。
“将军怎的不说话，下官说得不对？”苏续扬眉，双眼里带着几分笑意，说话是尾音向上扬几分，歪头看着她。
谢云昭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笑，没有回话，只是又看向顾安之：“有心了，走吧。”
她朝宋策和苏续挥挥手：“你俩去吃喝，我和安之去后厨看看。”
宋策点头，苏续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笑笑。
后面靠得较近的席面一直有个人默默听着，见她离开突然又出声：“将军我呢？”
“你也来！”谢云昭头也不回继续走，大声回应了她。
“来了。”宁莫寒得了话，从后面坐席上一跃而起，路过宋策两人大大咧咧地笑开来，嘴角差点儿没咧到耳后根。
她追上谢顾俩人，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手已经不自觉地搭在两人肩上，硬是插在俩人中间。
“生辰快乐啊将军，今年二十有二了。”
谢云昭感受到她搂自己的力道和语气重的调侃，向后给了她一手肘。
宁莫寒却像是早就知道似的，向后弓腰一躲就躲开了，依旧带着几分不着调的笑意。
走了几步，谢云昭脚步停顿了一下，旁边俩人看向她，她又继续向前：“我二十二了呀。”
“时间过得真快啊。”顾安之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宁莫寒将手从俩人肩上松开，三人大步向后厨走去。
偏偏宁莫寒又提起这件事：“将军，不会等我们回到京城我都三十了吧。”
她私下说话向来口无遮拦，没有一丝顾虑。
四处无人，将士们都在前面席位上吃肉喝酒，谢云昭也幽幽开口：“哪能怎么办呢，要不你等新兵入军你从军队退下，下个月十五你就能和京城的诸位好友团聚了。”
“嘿嘿，将军这不是在害我？临阵脱逃不会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宁莫寒又用肩头碰了碰她，在漆黑的夜里只借着篝火的一点光都能够看见她灿烂的笑脸。
临近后厨，谢云昭不再接话，三人直接迈步进去。
筵席间，不知是谁在不远处拉起了琴，带着欢快的琴音传开来，有两桌的人唱起了歌，北城口音的曲子有明显的豪迈气概，极富感染力。
不知不觉，不整齐的歌声就远远传开来，混着觥筹交错声，合着几声豪迈的欢笑。
只抬杯的光影之间，不知是谁喝酒欢笑，又有谁低眉落寞。
越是热闹喧哗，人心越静。
注：①大宴、次宴和小宴：古代筵席的一种分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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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庆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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