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五月二十三日。
天晴，无风无雨。
自长安大街西去二里地，就是京中最有名的德昌书院。
这德昌书院历经三个朝代，历史悠久，历经风雨饱经沧桑。
穆德三年时先帝差遣工匠修葺旧院，更是建造了不少新讲堂，比起之前的规模大了不少。
德昌书院占地三千多亩地，自大门进入庭院之中，又过去二门到了山长所在的文昌书房，靠近左侧是修身堂、食斋、教学斋、德文堂和文庙，靠近右侧是各个讲堂和藏书楼。
过了文昌书房，后面是廊亭水榭、池塘小山。
这书院依山傍水，风景美不胜收。
陈国历代皇帝都重学，书院内有主讲官员十几人，更有特聘的多位夫子名师。
历朝历代，许多朝廷重臣都出自德昌书院。这里集天下名师，名气甚高，为天下学子心之向往之地。
书院中最多的是京城的世家女娘、儿郎，皆是家世不凡，又或是才名出众之辈。
一群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聚集于此读书上进、结交朋友。因此，德昌书院中从不缺乏少年意气，一切都是勃勃生机。
书院内人来人往，今日似乎是来了位少见的客人，学子们路过时皆是议论纷纷，嘴里忍不住提起那人的名氏。
谢云峥自从进了书院，就悄悄摸摸的，动静比之以往更加谨小慎微。
他今日穿着的是学院中统一定制的学子服，小小的身子融入人群之中非常低调。
身边跟着的是他的书童知渊，帮自家小公子拎着书匣子，知渊在书院中向来是个话少的，为人寡言但是非常沉稳，每日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其他的一律不管。
谢云峥踏进书院二门，就见平常的好友走近。
是文安王家的小世子，这小世子比他大上两岁，身量稍微高挑些，也是一身学子服。
俩人在书院中都不爱出风头，向来是低调做人，彼此之间相互照应着。
小世子萧越琛凑过来：“云峥，今日书院中好似来了位琴师？”
萧越琛从大门来时已经听见许多人在讨论这件事，但是听不大真切，不知道是谁，只听见好像是个琴艺高超的人。
莫不是新来的教授琴艺的夫子？
“不是琴师，是琴艺大师。”谢云峥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说。
萧越琛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
谢云峥摇头：“不是……”他悄悄往旁边看一眼，压低声音道：“是顾蕴之顾先生。”
顾蕴之是京中琴艺首屈一指的大师，但是他恬淡寡欲、孤傲不群，先帝曾经有意他在德昌书院中教授琴艺，但是他拒绝了。
他今年已过而立之年，不过传说中他的仪态修养皆是少年人的风采，总是带着他的瑶琴在山明水秀之地弹琴逍遥。他也不广收弟子，只门下两三个人随他学琴。
“顾蕴之？他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要进入咱们德昌书院里成为夫子？”萧越琛有些疑惑。
两个人并着肩向着讲堂走去，边走边说。
谢云峥一瞬间龇牙咧嘴，又很快恢复面上沉静的神情：“最好别。”
“你跟他有仇啊？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啊，书院中的各位夫子都喜欢你，你也是个端水大师。”萧越琛开玩笑。
怎么今天还有水端不平的时候？
“没仇，我姐姐先前在他门下学琴。”谢云峥从牙缝中露出一句话。
萧越琛差一点没有反应过来：“你姐姐……就是燕云将军？”
萧越琛年岁小，谢云昭带兵北上的时候他也是才刚会走路的年纪，对于父母兄姐口中的那个“安和郡主”不是很熟悉。
这个人留给他的印象只是陈国首位女将军，带兵夺回北城，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萧越琛觉得，这样的人物应该是恃才傲物的，肯定要有狠辣的手段、冷酷的心府，锋利得像一柄利箭。
而好友谢云峥为人温和，处处低调，是个文雅的小公子，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是姐弟。
不过想想这两人的父亲是陈国的威武大将军，就显得燕云将军这样的人物才正常，这面团子一般的谢小公子才是意料之外。
“那燕云将军与顾先生有这一层的关系，你与顾先生不是更加亲密，为何似乎有些排斥？”记起好友方才面色扭曲的一瞬间，萧越琛实在是好奇。
谢云峥却是再也不肯开口，但是又偏偏架不住萧越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磨人劲儿，只得开口。
“我姐姐后来又——不在他门下了。”谢云峥斟酌了半天才斟酌出这句话。
去往讲堂的路上，他们与其他人擦肩而过，许多大龄的学子更是几大步就走到了跟前。
距离开讲的时辰还早，他们就在路上慢慢闲聊着，说起话来甚至顾不上看路。
萧越琛脱口而出：“莫不是燕云将军……”
看着好友幽幽看过来的眼神，他紧急改口：“——把顾先生逐出师门了？”
不曾想，谢云峥默默点头，道出一句：“算是吧。”
“啊？真把顾先生逐出师门了？”萧越琛声音拔高些许，抬头的瞬间撞上一个人。
有什么东西闷声作响。
他抬头的瞬间，只见得那人一袭蓝色晕染的纱衣罩在身上，雪白的交领搭在修长的脖颈间，侧脸线条清晰，面如冠玉，长发如瀑。
来人手中抱着琴囊，白皙修长的指尖按在琴囊上，方才发出的声音也许就是手指隔着琴囊摁在琴弦上的动静。
是那个琴艺大师，顾蕴之？
“小子，你刚刚说什么？”顾蕴之眉眼间似乎有淡淡的不悦。
萧越琛有些愣住，撞的那一下也不疼，只是有些懵住。
身侧的谢云峥已经将他拽入身后，作揖行礼：“顾先生莫怪。”
虽说萧越琛是文安王世子，他是威武将军之子，但是这不是在外面，德昌书院中，可没有外面那么多讲究。
更重要的是，顾蕴之算是他们的师长一辈，学子们在他面前也是自谦一声“晚学”。
只是今日说话被他撞上，实在是有些倒霉。
萧越琛只愣住一瞬，也随后行礼道歉：“方才无意之间撞到了顾先生，还望先生莫怪。”
两人丝毫不提刚刚说了什么。
周围的学子悄悄投以目光，也想看看热闹。
顾蕴之眼神随意一扫，眉眼倒是舒展开来，这两个孩子这般，倒是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扫过萧越琛，又落到谢云峥那张和某个人相似的脸上，唇角莫名掀起笑意：“你们说得也不错。”
还没等俩人反应过来，他又抱着琴施施然离开。
萧越琛倒是有些不明白了，看着那一袭蝴蝶兰样式蓝染的衣衫离开，行走间纱衣上似乎真有几只蝴蝶在飞舞似的，他倒是真有些糊涂。
“这顾先生是在说什么呀？”
谢云昭脸上也露出一点苦意，随后又恢复原来的镇静：“没说什么——咱们快先进去吧，夫子大概也要到了。”
只要他不要去自家府上告状就好——表面笑嘻嘻，实际暗告状的人也不是没有。
……
每个年龄段的学子下学的时辰各不相同，十岁以下的学子下学时最早的，外面下学的钟声响起，夫子也散学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爱玩，学子们一拥而出，只有几个人向夫子提出疑问寻求解答。
知渊帮着谢云峥收拾书匣，萧越琛又自己跑过来悄悄问：“我们今天去福记楼吧，我堂姐今日和几位好友相聚，我沾光去看看。”
萧越琛的父亲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位亲王，能被他称为堂姐的，也不知晓是哪位郡主或者县主。
堂姐甚多，他自然要问清楚：“是哪一位，贸然上门可会冒犯？”
“是常慧县主，”萧越琛说着，又特意加上一句，“就是萧侍中萧大人”
语气中有一点小骄傲。
谢云峥有一个厉害的将军姐姐，他也有一个厉害的女官姐姐。
谢云峥却似乎是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又问一遍：“萧大人邀请你了吗？”
他先前还以为是年纪相仿的常荣县主或者是安乐郡主，没想到是与他姐姐一般大的萧大人。萧大人身份不同，她的聚会自然不同于别人，需要谨慎一些。
“她准许我去了，我还能带上你。”萧越琛展露笑颜，小少年的眸子黑得发亮。
谢云峥仔细想想，等到知渊收拾好书册，将书匣提起来时，就打定了主意。
“好，我去。”
……
福记楼的菜系在京城中也能排上前三，开在永安大街街头，虽然说比起最热闹的地段少了些市井味道，但是这里要安静许多，来这里吃饭的世家女娘、公子和达官显贵只多不少。
福记楼三楼包厢更是世家之间小聚的好地方，三楼远离大堂，少了很多打探注视的人，又比起二楼更多了些隐蔽性。
不是这酒楼的贵宾，轻易上不了三楼。
“萧姐姐。”萧越琛一进门就打了招呼，他与萧云枝熟络，交情比起其他几个堂兄弟姐妹都要好。
包厢中除了萧云枝，还有不同年纪的四位女娘、三位公子。
有人坐着喝茶，有人互相攀谈，还有人靠着窗棂往楼下看去。
其中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最小的那位女娘，似乎也不过十二岁左右的样子。
几人各自都是放松的状态，显出几分悠闲，确实只是好友相聚吃饭。
谢云峥只一眼知晓，这几位都不是寻常人，最小的那人更是昭太子之女，安平郡主，其他的人也均是出身世家。
萧越琛是萧云枝的堂弟，两人有了这层关系自然说话间要亲近许多，谢云峥倒是自觉地见礼，举止大方利落。
“谢氏云峥，见过萧大人、安平郡主，”又转而与其他人打招呼，“诸位阿兄阿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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