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献衷心(二)

雪落京城,路不好走,韩蕲借着接着这个由头免了近些日子的早朝,待雪停复恢秩序。

灵华和阿泽被拘在宫中,听毕之若传的信,他们很是不情愿,不过身侧有人相伴,倒也不是那么闹腾。

阿泽带着灵华在御花园里玩闹,子安站在一侧守着,不一会儿也被他们拉进了战场。

顾寒霜是被毕之若寻人送回去的,听人来报,他身上的雾尚缠着他,不见散去,不知何时能清醒。

俞太妃见此恸哭,在他榻前久久无法起身,言说自己错了。

监视的人来报,韩蕲并未说让她即日动身回宫,是以她如今仍守着顾寒霜,等他转醒。

燕奚由着韩蕲撑伞,和他一同行在街道之上。

她要去寻燕听雪。

然而,当她看到天地之间共一色的景观,玩心陡起,指着一处空地,对给她撑伞的人道,“要不堆个雪人再走?”

韩蕲抬眼瞧了瞧路上来往的人流,“找个人少些的地方。”

祁兰和桑俞跟着她们,还真找了一处无人的巷子。燕奚聚拢着雪,有模有样地堆起来。

韩蕲微蹲下,将伞倾斜过她的头顶,看着她的每一步动作,都跟梦里如出一辙。

他漆黑的眸子闪了闪。

堆完一个,她似乎思考了一下,手上又开始滚雪,很快那雪人身侧又多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子。燕奚给它安上了头。

它的身体明显比左侧被它依偎着的雪人要大一倍,就是这头……实在是与身体不太匹配。

燕奚捧着手中的雪,眉头微皱,“雪太少了,那没办法了,你的头只能这么大了。”

韩蕲闻言轻嗤了一声,“原来堆的是你自己。”

“还有你。”燕奚纠正道,“不就头小了点,至于那么嫌弃吗?凑合能用。”

言罢,她便要往上按。

韩蕲没有制止她,倒是耳畔陡然出现一道清丽的女声叫停了她。

“奴见过燕二小姐,摄政王殿下。”

燕奚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裁剪得体的素衣,一头青丝低挽着,只插了几根素钗做装饰,右手提了一筐雪,指尖稍稍泛红,应是刚采过不久。

女子原本柔媚的脸庞因为这身打扮多了一分素净的味道,她此刻看向燕奚,始终笑着。

燕奚还记得她,有些讶然,没想到古人相逢竟发生在如此猝然平常的场景,“晋扇扇?”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二小姐竟还记得奴家?”

燕奚道,“怎会忘记,多亏有你我才能成功点化阿姐,你的功劳,我没齿难忘。”

这回轮到晋扇扇讶然了,“大小姐都告知与您了?”

“没有,是我通过一些不见人的法子探听到的。”她笑得莞尔,“敬王他的事……你听说了吗?”

“满城阵仗,奴自是听得风声,也知晓他现在……算自作自受。”晋扇扇道。

“你怨他吗?”

“初时怨过,如今,他同我此生应是不会再相见,无甚关系,分不出心神再来怨他。”

“你如今过得好吗?”

“很好。奴现在已经在一家舞坊混得上等位,也作为传道之师教导后备姑娘,时常会出门游走,见四处风景,日子安定,一切顺遂。这一切还要多谢二小姐再造之恩,奴一生感激不尽,帮那一些小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言说,便朝燕奚跪去,以最高礼仪叩谢她的恩情,燕奚慌忙上前扶她,走出了伞,头顶沾了银白。

倾斜的伞跟不上她的脚步,韩蕲静望着她,没有上前,将伞也移过自己头顶,落了两头白雪。

燕奚道,“你做什么。你知晓他人脾性,你帮的何尝不是大忙,我们算平了。你此行是出门去,还是……?”

燕奚转了话锋,晋扇扇便顺势接过去,“是出门,去舞坊授课。”

“这篮雪是……?”

“本想采了拿去泡茶的,今见二小姐于此嬉戏,奴便将此赠与二小姐吧。”

她将手中雪推了过去,燕奚不好意思接,“既是你辛苦选的枝头净雪,我怎好意思夺人所爱,晋姑娘还是让它实现它的用途罢。”

晋扇扇微微摇了摇头,微笑着,“非也。二小姐怎知这不算它好的归宿?煎水煮茶是喜,堆雪人亦是喜,都是欢喜之事,想来对它对奴都无区别。”

说完,她兀自抓过一捧雪,落到燕奚手中捧着的“头颅”。

燕奚无奈,乐呵呵接受,“你说得对,便依你所言。”

二人谈笑之间将头颅搓出个适合大小,待燕奚将它安到雪人身上,她驻足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晋姑娘还好有你。”

晋扇扇轻瞥了一眼韩蕲,无声笑了笑,“奴还有事,便不过多打扰二小姐和摄政王殿下了,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相见。”

燕奚点头笑着同她告别,又回顾了一下自己的成果,“果然善有善报,今天就应了,我以后还是要多做好事,让福报多一些。”

韩蕲回应了她一声。

怎么不算呢。

她这一路走来,做的哪一件不是尽善尽美的好事,连同他一起。

他瞧着那相互依偎的雪人,忽然想,这个冬天不要过去了,雪也不要停,这样他们就走不了了。

可是……他望着燕奚主动回到他的伞下,拉着他出了巷子往前走……路永远是向前的,谁也无法回头。

他们到燕听侯府,照例去见了燕听侯,随后便留韩蕲应对二老,燕奚跑去寻燕听雪,彼时她正围炉刺绣。

燕奚走到跟前唤了一声“阿姐”。

燕听雪抬头见来人,笑了笑,让她就座身侧。

燕奚低头看她手中红色的布料,“阿姐绣的这是……”

“嫁衣。”她坦然大方,笑得柔和,“我还是想,我的嫁衣出自我之手。”

“已经商定好日子了?”燕奚问道。

说这话时,燕听雪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声音也稍微低了下来,她“嗯”了一声,“大约明年这个时候。”

话出口,燕奚便知晓自己等不到了。

她还是迎着燕听雪的目光,笑盈盈地道:“那我可要好好准备,到时为阿姐献上你们喜欢的祝贺礼。”

燕听雪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笑道:“这还远着呢,先来的是小奚儿你自己的。瞧你这样子,好似还一没为此事上心。我听母亲说,你们在上元节成婚,日子不剩多少,你还是要多看顾看顾自己。”

燕奚顺从点头,“小奚儿知道了。”

既是颁的圣谕,燕听侯夫妇应也是反对不了什么。如今再见燕听雪的情况定了下来,她是彻底安心了。

她也不急着走,在此同燕听雪又说了好一会儿小话,到了饭点被喊至前厅用膳,燕奚才同燕听雪一同前往。

到时,韩蕲已经落座首位。

燕奚顺势落座在他身侧。

燕听侯夫妇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些什么。

饭前燕听侯又找机会说了几句闲话,都是燕听雪和韩蕲在应,燕奚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静静不说话。

或许由着韩蕲在的缘故,他们倒也没发现燕奚的异常。

到了饭店,婢子鱼贯而入,将菜汤陆续端上放好,又迅速退出,韩蕲象征性地动了第一筷,夹来的豆腐放进燕奚面前的碗里,众人这才开始动筷。

叶将离见他这一动作,顺势慨道:“燕奚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那么一点儿的时候,只要这道菜端上来,她便不撒手,软软的豆腐握在手里,跟小乞丐似的。”

听到这个词,燕奚握筷的手一顿,韩蕲率先看向燕奚,见她神色无常,冷冷地向叶将离扫了过来。

燕听雪神色也是微顿,示意的目光望了过去。

看到餐桌上众人忽然神色各异,叶将离也是一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一时十分懊悔,连忙找补,“是母亲糊涂了,小奚儿那时才一岁,能知道些什么。约摸就知道喜欢的东西要攥在手里,不让旁人夺了去。”

燕奚适时出来圆场,“是啊,这口味道我记了好久呢,做梦都记得。”

这不算假话,在现世,她确实有时候梦到面前有一碗鲜香的鱼汤豆腐,味道和此时索所尝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她入了此间世界,便再也没有再梦到这口味道了。大约是执念的东西得到了,细品也不过如此,便渐渐放下了吧。

韩蕲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爱吃便多吃些。”

她轻“嗯”了一声,由着他再夹过一筷,直接送入嘴里。

这小小的突兀便算是这么过去了。

会有人记得吗?会的。

入夜上床时,便有人拉着她轻声问道:“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的过去。”

燕奚仔细想了想,她能记得的好像也只有梦里见到的那些,她索性说,“离得太远,记不太清了。”

“总有记得的。”他说。

“那便讲一个。”燕奚道。

讲一个或许他也知道的故事。

“其实算起来,说不定梅花林不是我们的初见呢。”燕奚有些神秘地道。

她感觉她这句话说完,韩蕲忽然全神贯注了些。

燕奚便娓娓道来白岩镇的故事。

故事如梦中所言一般,折梅的少年不仅帮姑娘赶走了欺负她的顽劣少年,还给了她救命钱,虽然最后迟了一步,不妨碍她感谢他,更何况,后续他得了病,她刚巧被聘为他的侍疾婢子,虽然只有一段时间,也得了不少赏头,足够后日养活她和阿母。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阿母原本因为抹黑做绣活眼睛便不好,加之阿爷去世她悲痛欲绝,又不得不上山草药去赚辛苦钱,这才摔了一跤倒地不起。

韩蕲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沉沉的呢喃在她耳边响起,“那年我染了疫,混混沌沌,那里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燕奚道,“我以前的事情差不多都忘了个干净,只记得一些重要的事。你不过是当了回指挥使被派过来干公务,谁会喜欢记枯燥的公务之事,换我我也不会记得。”

其实她想说,她还希望他不记得呢。毕竟这期间与他有故事的人,是原身“燕奚”。

人就是这么自私,一面放弃着,一面又想占有着。

知道终会离开,那至少,现在,韩蕲的所有与燕奚有关的记忆,都是属于她的吧。

“梅林见我,你说的是真话……”

燕奚能感觉到他的遗憾,但那是她也确实是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张口就来的言辞,没想到还被他记到现在。

她连忙道:“那倒没有。这件事我也忘了,是近日才想起来的。”

燕奚破坏了他难得酝酿起来的情绪,他也不恼,手指伸到她的青丝间,随意拨弄,“那我们便算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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