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自身后扬起,振聋发聩的嘶喊响在破败的庙宇楼前,是一声声嘶力竭的“不要”。
瞬时,风雪好像凝住了,就停浮在空间,那些或攀拉、或摁压、或防备、或执剑的身影都消失了,只剩天间悬着的一把剑,正对程澈的左胸膛。
顾寒霜死死拽着她,冷漠地看着,“杀!”
“停下!”
燕听雪及时叫住了,她伸出手努力往程澈的方向靠,却是不能。
咫尺的距离在他们之间宛如天涯。
没了束缚,程澈终于能动弹了。
可是右侧胸膛顺着肋骨插过去的剑让他真的好疼啊,执剑的左手也在淌血,连剑都握不住。
他努力往前一分一毫地匍匐着,想要靠得离燕听雪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哆嗦着唇,说,“听雪,红色果然极为适合你。只可惜……”
我好像看不了了。
这个世界似乎终究是顾寒霜在主宰,受他意识的剑锋落下,落入他的脊骨里,错过心脏,又在他身上形成个窟窿。
汩汩的鲜血从他身上溢出,他艰难地往前爬着,不断朝她靠近,“我还没有……做到答应你之事……带你走……”
剑落的那一瞬间,凝在空中的雪复又恢复走线,加倍地砸到地上,他的身后蜿蜒出一道血痕,再多的雪砸进去,瞬间被染红,如何都盖不住。
“对不起……”
好像此时,他也只能说出这般无言的话。
“……我把命赔给你。”
“程渐青!”
她被泪模糊了双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顾寒霜,灼灼如烈火的裙扬了起来,朝他奔来。
“过来!”
顾寒霜唤她。
明知这个世界皆听他号令,他还是很着急,出口的话不禁成了呵斥,声线不稳,往前追去,连最后的诉衷情也不想留给他们。
燕听雪真被他的声音控住了,整个人突然停住,因为没有支撑“扑通”跪到了地上。
她挣扎着,却往前走不了一步。
似乎这班,愈发印证顾寒霜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突然放松了,在燕听雪几步之处站定,遥遥看向她,温声道,“听雪,回来,回到本王身边。他很快便是个死人,什么都给不了你。只要你回到本王身边,本王一概不究,我们日后琴瑟和鸣,一起好好过日子,你会忘了他,会发现本王的好的。”
“程渐青……”
燕听雪不理会他,仍挣扎着往程澈处去。
走的不行,她便用爬。
她发现这样的举措是可取的,几乎在发现的一瞬间,她便泣绝而喜,未曾犹豫,坚定地朝他去。
即使千痛加身,即使道路险阻,她一定要跟他说,“我们是知交好友了。”
“程渐青,你不是说你一个月进步飞速吗,怎么还能随随便便被人插了刀子。”
“程渐青,你一直问我,如何能成为我的至交好友?我现在回答你,已经是了。”
“这些时日,不知缘何,我之识海倏然清明,总是会在凉夜衾薄的时候,闻到一股异香,梦到你我之事。我原本想,这次事了便告诉你的……这些阻隔的时月,我看到了多少已然忘记、未曾听得的故事。”
“程渐青,原来我同你一样,自小便爱耍花棍子,只是我是女孩,更爱听父母之言,说放下便再没拾起。只有你,在青红紫绿中,瞧见了我心中之火。”
“听雪,回来。”
顾寒霜已然觉察不对,只是此刻,他的呼唤对燕听雪并不抵作用。
成倍的痛袭来,燕听雪皱了皱眉头,没有停,她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原来我们第一次是在梅林见面的,只是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你随摄政王殿下而来,来找小奚儿的。”
她每说一句,便离被钉在原地里的程澈近一些,顾寒霜终于急了,当即抬步上前。
燕奚自是不会让他打扰如今这好不容易吐露真言的场面,正欲使唤小绿在道具中再使用道具,然而小绿在她肩头打了个转,没了用武之地。
它又落回燕奚的肩上,看到顾寒霜被阻在燕听雪的身外,根本碰不到她,就像她如今听不到他之言一般。
现在,此地是燕听雪的天下。
燕奚双手抱臂,轻轻吁了一口气。
“直至下山遇到那些来路不明的刺客,你救了我,我们才算第一次互相认识了。我不爱欠人情,遇事必定回报,那日你送我回来,我问你如何相报,你说,暂时没想到,先留着,日后再报。”
“我应了你,于是后某日,你送了一封信来,说春日气候正宜,邀我出门踏青,便算报答。那日我本欲随意穿着,可你在信中提及,想看我穿红衣。这是我报答你的条件,我便应了。”
“三里桃园,八尺琼华,漫天的英华下,你什么也没说,只邀我看了一场春花雨。你说,这一幕很像若干年前惠敏长公主入此园,你说,红衣果然适合我,要我好好珍惜此份情怀,你说,此情此景相识,我能否同惠敏长公主一般,跟你做个朋友……”
“那才算我们的相识,后来你也经常传信于我,邀我逛市井人家,你说年少所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零碎地提起,你羡慕夜里人家灯火团圆。你带我做了许多我曾想过,未曾想过,想去做,而又未曾做过之事。”
“你带我攀花,你带我爬山,你让我摸剑,带着我挥了几招,满足我的好奇心,你带我钓鱼,带我逛夜市,你说人要有烟火气,不能一直悬在空中,不长久,你说不能只能在一个地方布粥,要真正走到疾苦地才算帮到人,遂护着我入旧民巷,分发白米,棉布,让他们自己丰衣足食。”
“从没有人问过我,我心中期许是什么,我也没有再去想过,只觉如今,离心中想越来越远的路,按部就班,走着也不错。只有你,问了我,是不是喜欢你这身红衣,是不是喜欢你如今洒脱无羁。”
“那些时日,其实我们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这些事情在我心中的印象并不深,恍如白驹过隙,发生了便发生了,再深的我记不起想不清,连那股时而涌起的莫名情绪,我甚至都未曾奇怪。直到清水宴落雁池,我见到你时,似才有些异常之感,察觉这令我难受的情绪,在你。”
“便在那之后,我如期按小奚儿所约,拒绝了你之任何邀请,我甚至在想,这样也好,给我一个容缓的机会,让我想一想,我之所触,到底是何?直到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因为是你,是游离于我方寸之外的可期,另一个我自己,活成我想要样子的自己。故而我思我怖,我产生无限遐想欢喜。”
“原来那一日是我第一次闪过了那样的念头,若余生相对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全身如万蚁蚕食,燕听雪的额头上不断冒冷汗,往前前行的动作越发迟缓,手掌甚至在地面划渗了血。她却始终带着这样坚定的决心,寸步不弃,只盯着眼前尚带喘息的人。
顾寒霜被屏在屏障之外,雪落了满身,他静静耸立着,全身都僵硬般的一动不动,宛如冰雕,默然无声,双目殷红,唇色苍白,无能为力地看着境中人。
他已然是局外人。
“撷芳书院的开庭宴,小奚儿支走我去后院,我见到的却是你。你同我讲了实情,挑眉朝着我笑,祈求我呆着此处,满足小奚儿和摄政王殿下的玩闹。我本想不应你,让你出丑,竟没想到我的行为先替我做了抉择,答应了下来。那天你跟我提起,我们算不算朋友,下次见我,可不可以不要再拒绝?”
“我没说话,你又哄着我跟我讲了很多别的故事。你编的真不靠谱,我都能听出来是在编排摄政王殿下和小奚儿,你却非要说是你的一个朋友,自诩聪明伪装得当。其实我知晓,你是在拖延我,摄政王殿下和小奚儿不厚道,拿我这个姐姐做了好长时间的戏,就为了让燕期认清自己的心,让芳菲得偿所愿。你们都一样坏。恍到近日我才想起来,原来那时,我已然与往日不同了,多了些你所谓的烟火气。”
“寒山寺之行,小奚儿又设局,让我抛却那看似事关人生大事的红祝,在你们这些人中选出我心向之的情郎。那日我久久未落笔,脑子里最先闪过的,是我自己。而造就我如此的人,有着与此红祝颜色一般的灵魂。索性我便放手而去,让红祝替我抉择答案。”
“那夜我睡不着,无意间走到了梅林里,未想你竟也在入口遥遥相望,同我一般转辗难眠。你又问我,我们算朋友否?我自然点头,你说,那你能否以朋友之名,问询我所写红祝之意愿?那是你第一次这般直白地问我,剖开心给我瞧,让我知晓,原来你对我有别样的心绪。那夜,你细细跟我诉来你的心思,自惭形愧地朝我道歉,让我切莫为此纷扰。”
“可我……原来那时,在听得你的那句话后,心底最初升起的竟是雀跃,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芳菲经常提及的情绪。我才恍忆起,原来自始至终,打破我的方圆门墙,伸手牵引我之人,早已出现在我身畔。”
“那些被我遗忘的记忆我都想起来了。”燕听雪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惨痛的呜咽声,“我不是故意忘记的。不知为何,我居然记住了山下初见和广玉兰下琴音偶遇,就是忽视了他们,忽视了给我日日欢喜的经遇,我记不住,捕捉不及我之思绪。让我以为,灵魂相同,便是余生所爱。”
“我忘记了,满园红雨下,早有人同我说过,要我珍惜这身红衣,问我,可不可以和我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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