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南是七皇子宋珵的属地,位处大俞南部,偏偏时常雨水过剩,收成每年都不怎么样。
宋璟着手调查缙南许久,终于确定在此地嵘山深处有一座铜矿正在开采,大俞境内以及属地的所有矿藏都隶属国家,而未经允许开采是死罪,以私自开采的铜做□□更是罪上加罪。
然而宋璟真正担心的却不是此事,林峙回俞都不久便已经发现有人私造兵器的蛛丝马迹,造兵器的铜从何而来?整个大俞还有多少私兵私器?
一路颠簸,徐殊意觉得头晕晕沉沉,今日她扮成已婚夫人,头上梳着高发髻,一把子金钗玉簪,压地她脖子疼。
宋璟看在眼里,替她揉揉发酸的脖颈:“委屈你了。”
宋璟一身青色袍子,扮作她的侍卫,偏偏顶着一张优越的脸,徐殊意还勾着他的下巴调笑:“不像侍卫,像男宠。”
宋璟由着她高兴,没想到乐极生悲倒是头疼了。
宋璟:“前面那座山有山匪,如果被拦住,给些钱就罢了。”
徐殊意有些紧张,老黄的故事里山匪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给多少?”
宋璟:“咱们只要马车,其他的都给。”
徐殊意摸了摸头上的珠钗:“我舍不得。”
宋璟:“再买,立了大功,我帮你要国库中进贡的簪子。”
马车走过山路,崎岖不平,颠簸更甚。
走了许久都没见山匪,徐殊意松了口气,钱财保住了。
就在这口气还没呼出的那一瞬,马车骤停。
从影勒住马匹,谨记宋璟的话隐忍不发,这一刻她只是一个会驾车的丫鬟。
一只黑漆漆的剑柄探进车内,将帘子掀起一角,继而漏出一张黝黑发亮的脸,脸上有刺目的一个“囚”字,他乐地不可开支:“有美人!”
那人声音洪亮,引过来一群人注目,有几个脸上都刻刻着字,无一不是“囚”字。
徐殊意的心凉半截,碰上硬茬了,她用手帕轻轻遮住脸:“要钱拿走,马车留给我们就好。”
那人嘿嘿一乐:“美人,留在我们山上,我们给你钱。”
徐殊意:“我差你那三瓜两枣的吗?我,有得是钱。”
低沉沙哑的男声响起:“既然有钱,便山顶走一圈,让咱们兄弟几个涨涨见识。”
徐殊意看向宋璟,后者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她的手背覆上一片温热,他在安抚他的情绪,切不可轻举妄动。
徐殊意安定下来,他不慌她便不怕。
徐殊意硬气回道:“跟你去又如何?”
“哟,是有骨气的。”
三人眼前被蒙上黑布条,粗糙结实的麻绳将他们的手捆住,那人给徐殊意松了些力道,一个瘦弱的小娘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宋璟可就不好过了,被绳子绑地结结实实。
一路不知方向地被押上山寨,黑布被扯下的瞬间徐殊意头疼地毛病都好了起来。
她未曾想到抬头看见的竟然是一个女子,她大马金刀地坐着,后脑勺不羁地扎了个辫子,姿态放浪如男子。
女子身后,是一座怒目而视的神像,神像前香烟袅袅。
徐殊意没看到从影和宋璟,问:“我的侍卫和丫鬟呢?”
女子不屑地勾唇笑笑:“想见他们,咱们需要谈个条件。”
徐殊意:“我早说过,所有钱都可以给你们,但是我需要马车。”
女子:“这样的条件对我们安水寨来说不够,开门见山,我是安水寨大当家路织,我代表整个安水寨和你谈条件,如何?”
徐殊意冷冷道:“好像我也没资格说不行。”
路织帮她松开绳子:“聪明人,我喜欢。”
徐殊意不见外地坐下:“你们想要什么?”
路织:“先回答我的问题,去哪里?做什么?”
徐殊意:“缙南,做生意。”
路织不由得狐疑地看向她,柔柔弱弱的女子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做生意。
徐殊意装作若无其事:“我诚心想走,忙着谈生意去,大当家女中豪杰,是小女子敬佩之人,您开个价,能满足的我都做到。”
路织:“我要加入你的生意。”
沉默,许久的沉默,徐殊意只当她爱财,终于笑笑打破僵局:“大当家的,这买卖都讲究先出钱。”
路织不言语,摆弄腰间的大刀,大有一副不答应就砍了你的架势。
徐殊意心中乱成一团,只能不动声色地说:“不是我小气,实话实说,是因为我没做过生意,这是第一次,我自己也怕赔个血本无归,届时我的小侍卫就养不起了。”说完,还叹口气。
路织:“没做过生意就敢来缙南?好胆魄!”
徐殊意讪笑:“大当家,不瞒你说,我是凭着几分姿色嫁人,家里那个做生意的,不过命不好,我同他才过一个月好日子他就病倒了,又不曾留下一儿半女,你知道的,人生两大乐事就是发财死老公,但是他毕竟还有侄子,这些钱得尽快属于我一人,才不远万里赶来谈生意。”
路织眼中带上了揶揄:“那你的小侍卫……”
徐殊意老手一般摆摆手:“说出来怪不好意思,我还年轻,也不能就认命做了寡妇不是。”
路织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眼光不错,一个顶我们寨中全部了。”
徐殊意笑嘻嘻地说:“大当家谬赞,你要是喜欢,改天我也给您送一个,权当补上咱们的见面礼。”
路织正色道:“生意,是什么?被哄我说是什么男宠生意,缙南的男人越来越少,好看的更少了。”
徐殊意险些咬到舌头,却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为何男人越来越少 ?我刚看着,寨子里不是挺多吗?”
路织冷笑:“缙南?鬼地方一个,好男儿都来我这安水寨了。”
徐殊意:“大当家,给我讲讲这缙南呗,我初来乍到不够了解,我也不想赔钱啊。”
路织:“我只知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受不了。”
徐殊意讨好地给路织倒了一杯水,标准的狗腿子笑容:“大当家,细讲讲,要是真不行,我就走了。”
路织:“官商勾结,民不聊生,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被抓去做苦力了。”
“女子也要抓,被糟蹋被迫害,男人尚有希望逃出来,女人不行。”
徐殊意:“如何不行?”
路织:“她们总觉得见不得人,自杀的多得是。”
徐殊意义愤填膺,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做错的是那些不尊国法的东西,女子做错了什么?世俗只知道审判女人,什么都要女人承担,要我说,便是死也不能自杀,必须好好活着,昂首挺胸地告诉他们,老娘活得比你久!”
路织呆呆地看着她,复而大笑起来,眼角带泪:“妹子,我认你这个妹子,与我不谋而合,今夜咱们喝酒,不醉不归!”
徐殊意未曾想会有如此效果,呆呆地应了一声:“不一定我大呢?”
路织:“我今年二十了,你才多大?”
徐殊意:“你大,我刚十七。”
路织哈哈大笑:“妹子,你可愿意随我干一票大的,你若愿意,整个安水寨都任由你差遣。”
不知为什么,徐殊意的心扑通扑通跳地厉害:“什么?”
路织:“救那些女人出来,她们受了太多苦,该见见太阳了。”
徐殊意装傻充愣有一套:“生意?”
路织一愣:“是,生意,我们可以谈生意,不过听你说话我觉得整个人都聪明了,你若愿意,安水寨就是这笔生意的入账,你说我们往东,我绝不往西。”
徐殊意:“为何?你有亲人被抓了吗?”
路织苦笑道:“我的妹妹,被折磨死了,从此我就发誓与他们不共戴天,可是这么久,只救出来男人,从来没救出来女子。”
徐殊意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只手悬在空中。
路织:“我希望那座矿山底下有山神,山神显灵,让他们恶有恶报,我对着山神发誓,他们不死我便不休。。”
徐殊意目光一凛,是那座铜矿吗?
徐殊意:“你有大义,会实现的,那些人若知道,一定愿意好好活下去,不辜负你的一片苦心。”
路织起身面对神像,直挺挺地跪下,有**地磕了个响头:“山神保佑,我炸了那座矿。”
徐殊意:“什么矿?煤炭?金矿?还是……”
路织:“铜矿。”
徐殊意:“这是正常的开矿吗?私自开采矿藏可是死罪。”
路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缙南官员与矿里的人狼狈为奸,这样大的事朝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不想付月钱便抓人,缙南最近几年的收成越发不好,是因为年轻的男人都被抓去挖矿,女人都做了他们讨好上司的供奉品,老弱病残留在家中,依然逃不过被烧杀掠夺。”
徐殊意惊讶不已:“为何不去俞都报官?”
路织:“听闻俞都三皇子是刚正不阿的人物,可我们如何够到人家的府门,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占山为王,日日和他们斗,这不是给他们添了不少乱,我这山上还有截下的铜呢!”
我这山上还有截下的铜呢……铜呢……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座铜矿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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