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二,朕问你,大郎是怎么死的?”熙宁帝目光锐利,死死盯着奚二郎。
奚二郎看着兴师问罪的熙宁帝和撕心裂肺的皇后,心一突一突地跳动。
“回禀官家,靖文太子死于溺水,朝野皆知。”
“还敢嘴硬!”熙宁帝厉声说道,“倘若你老实招来,看在大郎的份上,朕不追究奚家其他人的罪过。假使你一意孤行,想要负隅顽抗,朕便以弑君之罪发落奚家!”
奚二郎心慌意乱,只觉肠子打结,搅成一团,疼得厉害。
他暗暗盘算:我指挥仆从杀掉了那两个倡优,把她们的尸体丢进了乱葬岗,又逐个杀死三个仆从。这世间除了我和二郎,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真相才是。那架要命的马车也被我寻了个借口烧掉了,如此一来,人证物证全无。就算有人猜到了真相,只要我咬紧牙关,就无法定我的罪!
官家只是诈我,如果真有证据,我早就人头落地了。
不能认罪,绝不能认罪。不认罪,看皇后和靖文太子的面子,奚家上下都可安然无恙。一旦松了口子,只怕全家难逃一死。
至于官家承诺放过奚家上下,那不过是哄孩子玩的,绝不能信。
打定了主意,奚二郎咬紧牙关,只说:“臣不明白官家的意思。奚家是靖文太子的外家,臣等保护太子尚且来不及,怎么可能加害于他?”
皇后闻言大怒,她和奚二郎是多年的姐弟,一见奚二郎的模样神情,便知道他在说谎。
她顾不得病体,在许回和朱大娘子的搀扶下挣扎下床,步履蹒跚走到奚二郎跟前,兜头就是一巴掌。
“大郎唤你作舅舅,你怎么忍心看着他不明不白地死去,在九泉之下也合不上眼?”
皇后尚在病中,打人半分力气也没有。看着厉害,实则轻飘飘的,还及不上宽大的衣袖擦过奚二郎的脸颊,给他带来的疼痛感强烈。
然而,皇后这番举动却叫奚二郎寒心不已。
大郎是二郎杀的,又不是我杀的,如果是为了保全自身,我犯得着手上沾满鲜血去善后吗?
大郎和二郎都唤我作舅舅,将来无论是谁做了官家,难道还能少了我的富贵?
我费心替二郎遮掩,还不是为了奚家,为了皇后?
“姐姐也是奚家人,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非要推奚家去死呢?”
许回见状,便提议,“父皇母后,奚二爷口风紧,不妨传二皇子前来问话?”
熙宁帝有些犹豫,他其实不愿意从自己的亲儿子口中得知惨烈的真相,他害怕了。
更重要的是,此等皇家密辛,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即便要发落二郎和奚家,也须另找由头,不可牵扯到靖文太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心中已经判了二郎和奚家死刑。
可世上杀人的法子很多,不必明正典刑。
好歹是皇子,总要保全死后尊严。
“不必。时辰不早了,群臣还在殿外等待,该回升平楼守岁。出了正月,朕再与奚家算账!”
皇后却不肯将此事含糊过去,没有听见二儿子亲口承认杀害兄长,她便不能死心。
即使她已经信了九成,可万一呢?
她不能承担万分之一的后果。
“官家,大郎和二郎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倘若不能从二郎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我死也不能瞑目。求官家将二郎召来仁明殿,允许我见二郎一面!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也是最后一个请求。”
熙宁帝端详了一番皇后的病容,长叹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皇后刚嫁给他的模样,记得他们共同抚育大郎的时光,那时的皇后温婉娴淑、年轻貌美,什么时候竟变成一副日薄西山,憔悴不堪的姿容呢?
“你一向矜持不苟,却为此孽子不顾体面尊贵,我难道是铁石心肠之人吗?”
于是,等废太子知道熙宁帝召见自己的时候,他满怀期待,以为母后终于说动了父皇,以为自己的囚禁生涯到了尽头。
刚迈出房门,叫外头的冷风一吹,他不由得瑟缩起来。
紧接着是巨大的喜悦,他用力地呼吸了一口陌生的冷空气,满满都是自由的气息。
然而,他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便凝固在脸上。
他发现宫人行进的方向不是宴会厅,而是仁明殿。
难道父皇不预备让自己重见天日,只是允许自己在除夕夜私下给母后磕个头吗?
等瞧见仁明殿外整齐排列的重臣,他心中的狐疑更深了。
明里暗里无数人的眼睛盯在他身上,让他后背发凉,不敢停留,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一进殿门,他却在廊下发现了奚二郎,对方竟然被堵住嘴五花大绑。
奚二郎口不能言,只是拼命朝他摇头。
废太子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一双脚在屋外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动。
他的双眼立时瞪得老大,暗想: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谁敢在皇后宫里把国舅爷绑起来?
那桩陈年往事,到了东窗事发的一天吗?
在近旁宫人的催促下,废太子面无人色,不得不踏入曾经心心念念的地方。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满殿摇曳的烛火。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迟疑地往内室走去。
只见皇后穿戴整齐窝在美人塌上。
许久没见皇后,废太子本该小跑上前,扑到皇后的怀里诉苦。
可今夜的一切令他胆寒,他只是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二郎,过来。”皇后有些虚弱。
废太子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一边喊着“娘娘”,一边挪到皇后跟前,蹲起来,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
皇后伸手摸了摸废太子的脑袋,“可受了委屈?”
废太子伏在皇后的膝头,“父皇不肯饶恕儿子吗?”
“你杀了你大哥,叫你父皇如何原谅你?”
废太子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他浑身僵硬,许久才想起否认。
“我没有。不是我杀的。大哥……大哥不是淹死的吗?”
皇后勃然大怒,“你还不承认?你二舅舅什么都交待了。是你在南湖边和你大哥起了冲突,是你害死了你大哥!”
听皇后说得这般详细,废太子已是魂飞魄散,丧失理智。
他机械般摇头,一昧地重复,“我没有,我没有……”
皇后凄然泪下,“你道你二舅舅为什么把真相告诉我?不过是看我没几天活头了,不忍心我做个糊涂鬼罢了。二郎,倘若你还当我是你娘,就跟我说一句实话,你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废太子神情挣扎,只是问:“娘生了什么病?”
皇后目光哀戚,“你被囚禁之后,我茶饭不思,一天好觉也没睡过。娘担心你,担心宫人怠慢你,担心官家不肯原谅你。太医说我快死了,官家这才松口,让娘见你最后一面。”
废太子心中震荡,再去打量皇后,果然奄奄一息。
他泪如雨下,“是儿子不孝。”
“临死前,你老实告诉娘,你大哥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你二舅舅什么都说了,你又何必再欺骗我呢?”
废太子万念俱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是,是我。是我推了大哥,大哥撞到车轮上,就……就没了。”
终于等来了废太子开口,皇后却瞳孔放大,不能呼吸,她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废太子慌了神,大喊:“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太医太医!”
“娘娘!”“皇后!”
几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废太子循声而去,却见熙宁帝、许回和一个陌生妇人从里间的屏风后面走出来。
电光石火,他明白了一切。原来,母后在诈他。
许回和朱大娘子一左一右扶正皇后,轻轻给她拍背。
随着一阵声响,皇后呕出一口鲜血,咳嗽不断。
熙宁帝见状,指着废太子的鼻子骂道:“朕和皇后怎么生了你这个畜生?你害死亲哥哥还不够,还想害死你娘吗?”
废太子骨软筋麻,连连求饶,口不择言,“我不是故意的,臣只是一时失手,我没想杀他。”
皇后的咳嗽声渐渐变小,她喘着粗气,悲愤道:“此子任凭官家处置,我没有这个儿子。”
废太子抱着皇后的双腿,哀求道:“娘别不要我。我只是想要推开大哥,我不知道他会死。”
皇后双目赤红,“你叫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他?你大哥死后,我唯恐你再出事,把你看得死死的,对你比对你大哥还上心。你出事后,为了替你求情,我不惜用你大哥作筏子。我马上要去见他了,你叫我如何面对他?”
如此大悲大怒,皇后再也撑不住了,又呕出一口血。
朱大娘子哭着劝,“靖文太子知晓娘娘为了他伤身体,只怕要更难过了。”
皇后迷蒙着双眼,对朱大娘子充满歉意,“你是个好的。如果我一早同意你们的婚事,大郎又怎么会死?是我害了我的亲生儿子,是我害了你们!”
许回见皇后心存死志,咬了咬牙,还是开口尝试。
“母后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连靖文太子的身后事也不管了吗?”
熙宁帝沉着脸,“这是你的规矩吗?皇后面前也敢撒野?”
许回顾不上替自己解释,继续对着皇后说话。
“靖文太子没有后人,用不着百年只怕就没有香火受用,说不准在地下还会被人欺辱,母后忍心吗?”
皇后“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母后何不求父皇,在旁支中为靖文太子择一后人,悉心教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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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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