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是朝华郡主的生日。
她预备在王府办一场生日宴。
生日宴开始前的第十日,她来找方怀瑾送宴会请帖。
“带上香凝一起去吧。我的生日宴请的都是亲近好友,不会有像孙依依那样跋扈刻薄之人,我保证香凝去了绝对不会受委屈。”
朝华知道她没办法带走香凝,只能迂回委婉地给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制造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方怀瑾沉默不语,从本心来说他不希望香凝和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接触,但残存的理智又在不断地告诫他,那是不对的,过度的控制欲终将会把香凝推向远方。
终于,这些日子来香凝全身心的依赖和顺从让他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恶念。
方怀瑾点头应道:“好,到时候我会带香凝一起去。”
得知方怀瑾要带她去参加朝华的生日宴,香凝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她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就继续整理方怀瑾明日要穿的衣袍,再没有从前朝华来找她时的喜悦。
这原是方怀瑾希望看到的,但当香凝真的眼里只有他时,他又莫名有一种怅然。
生日宴当天,方怀瑾携香凝去向朝华道贺:“祝你生辰快乐,顺遂康健。”
朝华笑着谢过,方怀瑾将早备好的贺礼送上,又送上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解释道:“这是沈愈的贺礼。他如今的身份不方便来王府,特意托我向你道贺。”
朝华接过礼,打开看了看,似乎是件她很中意的礼物。
“还算那沈愈有义气。”
朝华命人将礼物妥善收好,又看向香凝:“许久未见,香凝好像瘦了些。”
“郡主说笑了。我每日吃得好睡得好,怎么会瘦?”
香凝刻意做出一副过得很好的样子,反而暴露出她心里的不安与紧张。朝华和方怀瑾闻言,脸上都有一瞬的不自然。
朝华率先恢复如常,亲昵地去挽香凝的胳膊:“你能来我很高兴。我早给你留了位子,就挨着我坐,席上还有许多和善有意思的女客,我介绍给你认识。”
香凝不知道如今的方怀瑾愿不愿意她去和宾客接触,下意识看向方怀瑾。
方怀瑾把香凝的这一眼理解为害怕求助,他不动声色地将香凝拉到自己身后,对朝华道:“香凝怕生,不懂京中规矩,万一失礼就不好了。还是让她留在我身边。”
朝华知道方怀瑾还是将香凝视为私有之物,不愿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她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继续去招呼宾客。
宴席开始,香凝安静地坐在方怀瑾旁边,宛如一个精致而沉默的影子,但又在方怀瑾需要她的时候及时献上服务。
经过多日的相处和她的刻意留心,如今她已经对方怀瑾的需求非常了解。
他一抬眼,她就知道他喜欢那碟菜式,立刻贴心地夹给他。他伸手想揽她,她就主动靠过去,温顺得像是只依赖主人的猫儿。
朝华的闺中好友陆婉音陆小姐远远地瞧见香凝,觉着她在热闹的宴会上太过安静,走过来邀她一起去玩投壶。
香凝恪守着方怀瑾所需要的安分,柔声婉拒:“多谢小姐美意,但我不会投壶,就不过去献丑了。”
“不会可以学嘛,大家都是从不会到会的。”陆婉音热情地劝道。
“陆小姐”方怀瑾适时开口,替香凝拒绝,“她不善此道,还请莫要勉强。”
陆婉音与方怀瑾不熟,素来听闻他冷面不近人情,如今见他冷肃着一张脸眼角眉梢都是拒绝,不禁心生怯意讪讪离去。
香凝顺着陆小姐离去的背景,看见不远处女宾席上言笑自如神采飞扬的贵女们,看见朝华郡主兴致勃勃地在投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既羡慕又酸涩的情绪。
宴至酣处,一众身姿曼妙的舞姬翩然而至。她们纤腰扭转,手臂如灵蛇般舞动,明快鲜活风情万种,跳的正是当下京城中最火的异域胡旋舞。
许多宾客被这支胡璇舞吸引目光,阵阵掌声不绝,连朝华都跳起来叫好。
香凝坐在席间偷偷打量方怀瑾的神情,见他虽面色如常,但目光也在看向那翩然起舞的舞姬们,一种无用和被比下去的恐慌瞬间弥漫香凝的心头。
从前受过的教导,让她误以为方怀瑾停驻的目光是欣赏和喜欢。
若方怀瑾认为这些舞姬更能让他开心,那她还有什么用?是不是很快就会被厌弃?
香凝被这种恐慌折磨得坐立难安,方怀瑾看出她的不自然,以为她是累了,将她揽在怀里:“靠着我歇会儿,再待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香凝不敢扫他的兴,忙展露笑容:“一切都听大人的。”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回府的马车上,香凝悄悄打量着方怀瑾。
见他正在闭目养神,香凝慢慢挪动身子靠近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方怀瑾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大人您累不累?”香凝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十二万分的讨好,“我帮大人揉揉肩,可好?”
她说着便伸出手,想要攀上方怀瑾的肩膀。
“不必。”方怀瑾觉得她已经很累,不想她再辛苦。
香凝的手僵在半空,但害怕被厌弃的恐惧还是战胜了被拒绝的挫败,她鼓起勇气,又向他贴近了一些,几乎要偎进他的怀里:“那大人冷不冷?我帮大人暖一暖。”
香凝吐气如兰,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暗示意味十足。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和刻意做出的媚态,在密闭的马车里,显得尤为明显。方怀瑾不可避免地被勾出欲念,但在马车上太有违礼数,更何况车内狭窄路上颠簸,真要做些什么,香凝也不会舒服。
他忙向后退了退,与她拉开些距离,刻意沉声道:“坐好,仔细摔着。”
香凝接连被拒绝,更加觉得他确实不再喜欢自己。
可是为什么?
香凝不甘心,只是胡旋舞而已,她比宴会上的舞姬们跳得更好,腰肢也更柔软。
她想她必须向方怀瑾证明,自己远比那些舞姬更好更能让他开心。
于是等下了马车,才一进院子香凝就迫不及待地问方怀瑾:“大人喜欢宴席上的舞蹈吗?”
方怀瑾一顿,不解她何意。
“我也会跳的。”香凝仰着头,极力地推销自己,“当年陈老爷请了最好的师父教我跳舞。胡旋、绿腰、霓裳……我都会跳,比宴席上那些人跳得更好。大人若是喜欢,我随时都可以给大人跳。”
香凝说着,竟微微屈膝,做了一个起势的动作。
方怀瑾错愕地看着眼前这张绝美却写满急切讨好的脸,她竟然将自己和那供人取乐的舞姬相提并论,甚至急于攀比。这不仅是在侮辱她,也是在侮辱他。
他的脸色沉下来,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快起来!”
香凝被他的语气吓住,更觉他是嫌弃她没用。
“我真的跳的比她们都好,大人您看我跳一次一定会喜欢。”香凝仍在尽力争取。
方怀瑾声音愈发严厉:“我并不喜欢那些舞蹈。我带你去赴宴,是想让你散心,不是让你去学那媚俗之术,更不是让你自轻自贱去和舞姬伶人争风吃醋!”
香凝脸色惨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我只是想让大人高兴,想证明自己更好更有用。”
方怀瑾见她形容可怜,方才的冷硬气势一下子软下来,连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慌乱:“我没有怪你,真的。”
他这一哄,香凝更觉委屈哭得更加厉害。
方怀瑾手足无措,温声细语地哄了她好一阵。好不容易将泪水劝住,方怀瑾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心中怜惜不已。
他开口试图将她拉回正途:“你是一个人,当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无需要时时刻刻讨我的喜欢。你的价值更不在于会不会跳舞,能不能取悦我。”
“可大人不就是希望我如此吗?”香凝满心疑惑,她真的看不明白方怀瑾,“大人不准我出门,不准我见郡主,不就是希望我全心全意只想着大人服侍大人吗?我按着大人的意思做,为什么您还是不满意?”
香凝的话语还带着哭腔,但却脆生生的像是一道惊雷落在方怀瑾心头。
原来香凝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天,他自以为合心合意的美好日子,都只是香凝为了讨好他的尽力表演。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和那可恶的陈可久一样,试图磨灭香凝的意志,摧毁她的灵魂。
只不过他的手段更柔和,更有欺骗性。
方怀瑾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对不起。这些日子我做了许多糊涂事,委屈你了。以后我不会再限制你出门,更不会限制你见朝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香凝没有想到方怀瑾会向自己道歉,她忙摇头:“大人对我很好。我愿意为了大人不出门,不见外人。”
方怀瑾看着她眼眸里的惶恐和急切,突然想起刚认识香凝的时候,那时候香凝就是这般不安。他好不容易将香凝养出了一些自我,却因为他那该死的控制欲又回去了。
方怀瑾暗自叹气,知道想要再次开启香凝的心防,是件比当初更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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