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拖长语调,目光扫向众人。
谁不知王御史是谢琬亲舅,与这庶出的四娘子何干?这样问分明是要当众揭破谢昭出身,令她难堪。
角落里的苗璎不自觉攥紧衣角。
她和杨文佑成婚不久,自嫁入长安,总要面对这些贵女们的轻蔑与刁难,此刻对谢昭的处境感同身受,心都揪了起来。
谢昭却神色如常,“杜娘子误会了,我阿舅并非王御史,乃是龟兹的一位铃医。”
她顿了顿,眼底笑意更深,“虽无官职在身,却得西域医典真传,寻常病痛无不应手而愈。”
杜湘身旁几位女郎掩唇窃笑,远处几位夫人也不停交换眼神。
连谢琬都觉面上无光,今日能入此殿者,谁家祖上不是王侯将相?
“噢......”杜湘更加得意,“那可真是很不一般呢!”
她故意在“很”字上加重语气,引得周围贵女们又是一阵窃笑。
谢昭心头火起。
救死扶伤的医者何其崇高,岂容这些不事生产的膏粱子弟轻贱?
当即反唇相讥:“杜娘子说的是。我随阿舅学过一些粗浅医术,今日观杜娘子,恐有忧思郁结、肝火旺盛之症,若不嫌弃,我给您开个安神清心的方子可好?”
有人笑出了声,杜湘脸色骤变。
皇后笑道:“去年冬寒尤甚,京中百姓多染风寒。幸亏何苓何娘子将家传的方子免费发给大家,救活了不少人。
太后知晓后甚是欣慰,特意下旨嘉奖她,还破例准许她入太医署呢。医者仁心,原不分贵贱。”
杜湘见皇后竟为谢昭说话,又猛然想起对方如今是太后跟前得宠的人,只得强压不忿,讪讪住口。
她与崔延自幼相识,自认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早已芳心暗许,只盼皇后能为自己做媒。
此刻见皇后莫名维护谢昭,更觉如鲠在喉,却又不敢造次。
崔皇后凤目微转,瞥见不远处静坐着一位陌生女郎。
那女子螓首微垂,虽穿着件素雅的湖蓝色褙子,却难掩风华。心生好奇,示意女官邀其前来。
苗璎正自惴惴,忽然被皇后点名,上前行礼。
她广袖滑落,露出一截雪腕,竟比案上羊脂玉盏更莹白三分。
更兼身段窈窕,行走若弱柳扶风,霎时吸引满殿目光。
连谢昭都看得怔住,此女风姿卓绝,实为平生仅见。
待苗璎自报家门,说是杨文佑之妻后,殿中贵妇们又交换着眼色:
原来是她!难怪那苗十安敢妄想与世家攀亲,这般品貌的女儿,确有底气!
唯独杜湘脸色愈发难看。
她自知不过中人之姿,全仗着一身雪肤,才堪堪跻身美人之列。
如今这寒门出身的苗璎一出场,便将她最引以为傲之处比了下去,怎不暗恨?
崔皇后见苗璎略显拘谨,邀她下月赴宫中的马球会。
又因身孕乏累,略叙片刻后,便起驾回淑景殿休息。
宫宴散后,永安门外的横街上,谢昭与崔延并肩缓行。
“苗家娘子当真绝色,宛若画中仙。你那文佑兄真是好福气。”谢昭赞道。
崔延牵起她的手,“文佑兄早年在家中不易,处处受嫡母苛待,能得此佳偶,琴瑟和鸣,也算苦尽甘来。
不过若论姿容,在我心中,唯有昭昭一人能担得起‘绝色'二字。”
“贫嘴。” 谢昭唇角扬起。
“月余后,宫中便会为我们赐婚。待婚期定下,咱们风风光光地办,让那些人好好瞧瞧,我的昭昭是何等尊贵。”
崔延看着她,语气中满是笃定。
他已听闻宫宴上杜湘的刁难。
谢昭望着他眼中的认真,竟隐隐期待起那日盛景。
十里红妆,鼓乐喧天,他骑骏马迎她过门。
街角茶肆阴影里,谢崧勒马静立,已在暗处观望多时。
崔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珏,轻轻一分为二,将半枚递给昭儿。
昭儿接过,珍而重之地系在腰间。
谢崧望着女儿脸上娇憨之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朝太后的玉华宫疾驰而去。
罢了,只要她能平安喜乐,前尘往事,又算得了什么?
……
京郊马球场碧草如洗,一望无垠。
谢昭策马回旋,手中球杆轻挑,马球稳稳穿入对方球门。
“好!”场边传来崔延的喝彩声。
苗璎不擅马球,怕自己在马球会上丢脸,连日来,杨文佑便拉上崔延与谢昭一同陪练。
崔延斜倚栏杆,漫不经心地抛着一枚金锞子,对好兄弟笑道:“昔日'铁面判官 ',如今倒化作了绕指柔。”
杨文佑含笑望着妻子。
这桩婚事本是父母之命,成婚之前,他甚至连苗家娘子的面都未曾见过,早已不抱什么奢望,只想着余生相敬如宾便是。
可大婚那夜,他轻轻挑起喜帕,烛光摇曳,她怯生生地抬眼,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一瞬间,他竟恍然失神。
从前的杨府,雕梁画栋,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冰冷的壳子。
他宁愿宿在衙署,对着卷宗消磨长夜,也不愿回府面对嫡母冷淡的目光。
可自从有了她,这颗素来低沉的心,竟也一点点生出暖意来。
杨文佑斜睨崔延一眼:“总强过某人,连邀人打球都须借我家苗儿之名。”
场上,谢昭纵马跃障,气势凌厉。
苗璎紧追,终究不及谢昭技高。两人相视一笑,利落下马。
“谢娘子方才那一记回马球,实在漂亮。”苗璎轻拭额汗。
谢昭解下水囊递去:“苗娘子才学几日就能控马过障,已是难得。”
她目光扫过苗璎双腿,“歇一天吧,当心练伤了膝盖。”
苗璎握紧水囊,低声道:“下月马球会上,听闻南诏使团也来观赛,我若技不如人......”
“不过是个玩乐由头。” 谢昭揽住她肩,“有的人,嘴上说着马球雅事,怕是连马镫子都认不全呢。”
苗璎被逗笑了:“那日宫宴,她们那般奚落你,你却从容自若,若换作是我,断难如此豁达。”
谢昭整了整护腕,漫不经心道:“你会在意檐下雀鸟叽喳么?”
“我的眼睛啊,只看得见草原尽头的雪山。
龟兹有句话说:谁的声音能钻进你的耳朵,谁的枷锁就会套上你的脖子。”
苗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语带向往:“听闻龟兹的雪山会随晨昏变色?”
“会有机会见的。”谢昭转身,握住苗璎的手。
她挑眉看向围栏处正张望的杨文佑,戏谑道:“苗娘子可知长安贵女们为何总盯着你不放?
一恨铜镜照不出你三分颜色,二怨满长安的郎君,没一个学得会杨家郎君这般痴心模样。”
苗璎噗嗤一笑,轻拍谢昭手腕。
她在京中名声如何,自己心知肚明。
那些贵女们私下里都叫她“攀高枝的县太爷千金”,说她父亲为了攀附权贵,把女儿当筹码四处打点。
这些时日她总悬着心,生怕杨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迟早要嫌弃她的出身,待新鲜劲过了,便将她晾在一旁。
可佑郎待她,却总温言软语,倒叫她恍惚起来,自己当真有这般福分?
崔延忽觉肘尖一沉,顺着杨文佑的目光看去。
晋王李澄策马而来,裴度等人紧随其后。
李澄乃淑妃所出,淑妃仗着子嗣繁茂,时常挑衅崔皇后,甚至在宫中公然讥讽她“生一个,死一个”。
此刻,崔延却不得不向李澄行礼,“参见殿下。”
躬身之际,瞥见李澄袖口处残留着一抹玫红口脂,痕迹尚新。
李澄虚扶,带起一缕香风:“本王骑马乏了,过来借个荫凉。”
随侍已无声息地支起伞。
场上再起击球清响,郑猗解下帷帽,轻拽李澄衣袖:“表兄,您上月答应陪我打球的。”
李澄腕间的佛珠被拽得散了几颗。
这位殿下竟也不恼,轻点表妹额头:“今日我乏了,你且去玩罢,若输了,可不许拿我的东西撒气。”
郑猗唇角微扬,鎏金马鞭凌空一甩,发出“啪”的脆响。
挑眉望向同行的裴仪,挑衅道:“跟我同队,你敢不敢来?”
裴仪轻笑:“自当奉陪。”
李澄挥手道:“你们都去凑个热闹吧。崔卿,你且留下,与我说说西域的新鲜事儿。”
卢湛早瞧见场中的谢昭,魂儿已去了一半,此刻得了大皇子这句话,竟像是得了特赦一般,急吼吼地要下场去。
这般一来,两队人马倒也分明了:谢昭、苗璎、杨文佑与韦芳凑成一队;郑猗、裴仪、裴度再加上卢湛,正好四人成另一队。
谁料那卢湛一到场上,撞见苗璎,顿时被勾去另外一半魂,哪里还有半分打马球的心思?
他握着球杆的手松松垮垮,屡屡在关键时刻“失手”,眼睁睁看着苗璎与谢昭带球入门,偏还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
这般明目张胆地放水,气得郑猗好几次都想调转马头,用球杆敲醒这个魂不守舍的家伙。
几个回合后,郑猗猛地勒住缰绳,柳眉倒竖,怒视卢湛:“卢三!你去对面那队,换韦郎君过来!”
卢湛正愁没机会凑到谢昭身边,闻言忙不迭地拨转马头,欢天喜地奔向对面阵营。
韦芳原就是京中有名的马球好手,郑猗这方又去了卢湛这漏勺,顿时如虎添翼。
不过片刻,局势顷刻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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