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其相貌气度,该是极受女子青睐的那类。然有趣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明明与己无关,不知为何竟有些介怀。
“侯府令某印象深刻,”谢怀瑾终于呷了口茶,唇角微扬,“无论是治家之风,还是仆役素质,皆教某耳目一新。”
说罢,他故意深深看了眼呆若木鸡的云芷。这可笑的女子,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当着侯爷的面神游天外?胆子未免太大。
“此乃侯府之幸,某相信定能合作愉快。不知作为金陵钱庄代表,对侯府可有特别要求?”
这算是礼节性问话,实则这位谢怀瑾只是钱庄派来的监理。
皆是场面话罢了,无人会真将他当回事。
金陵钱庄的银两早已到位,凭其三股东的地位,尚不足以动摇侯府决策。
然对方硬要派个监理过来,无非是想安插眼线。对此,靖安侯赵天禄深谙应对之道。
实则只要许以厚利,令其调转枪头为侯府说话亦非难事。
据他们探得的消息,这位唤作谢怀瑾的南洋华商,与钱庄各位东家皆无甚瓜葛,多半只是个雇来的管事。
总之钱庄此番注资,对侯府犹如旱逢甘霖。既解了漕运亏空的燃眉之急,又能保住主导权,于赵天禄实是天大好消息。
“钱庄的要求是,每旬需有文书呈报。这笔墨工夫嘛……”谢怀瑾顿了顿,轻呷了口刚被云芷续满的茶汤。
“不必忧心,这方面云芷会全力协理。”赵天禄一锤定音,全然不觉给云芷添了多少担子。
“某是觉贵府人事似有吃紧。”沉吟片刻,谢怀瑾说得虽含蓄,在座皆听出弦外之音。
“云芷跟了某八年,若离了她某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陆明远当即表了态。他自不愿与这钱庄监理共用侍婢,况且此人虽非狠角色,但通身气度无端教人压迫,也不知这无形威慑从何而来。
“秦嬷嬷,除云芷外可还有人选?”虽觉这监理多事,赵天禄面上仍给足颜面。
“侯爷,主要是时日紧迫。若用生手,要让谢先生称心,少说需经半月调教。而谢先生立时便要理账,不若这般——先让云芷协理谢先生七日,其间奴抓紧栽培新人,七日后换人,您看可好?”
秦嬷嬷这般考量自有道理。云芷作为侯府最得力的丫鬟,曾临时侍奉过不少贵客,从未招致不满。
故她有足够把握,七日后谢怀瑾亦会习惯云芷的侍奉。
实则谢怀瑾对云芷怀着强烈抵触,尚未深交便恨不能立时摆脱。
他自己也不明这厌烦从何而起,许是原打算只在她身上费半炷香工夫,却发现已耗去远超预期的心神。
似乎只要她立在身侧,他便不由自主关注其一举一动。
经他粗浅剖析,认定是云芷不够专业之故。横竖无论何因,这女子已严重扰他心神,自然换人为上。
无论换作谁,只要不是这女子便可。
他暗忖。闻得还需忍她七日,那张素无波澜的脸上已现出浓浓不豫。
在座众人皆觉出他的不豫,心下暗忖此人怕是患有“贵人疾”。
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为显特殊还是摆身份?定要独用个侍婢不可?
此番连靖安侯赵天禄都觉不甚痛快。
“便如此定下,谢先生,此事七日后再议。某信云芷的能耐,定教您称心。”
称心才怪。谢怀瑾腹诽,但也知许多事需循序渐进。
未至午时,侯府上下已传遍云芷需同时协理两位郎君的消息。一时间,各院侍女在廊下歇脚时的话题皆绕此展开。
在众人眼中,所谓鸿运当头约莫便是如此。一个是侯府公认的俊朗西席便罢,再来个不仅相貌出众,通身还透着桀骜之气,近九尺的昂藏身形,体魄堪比武师,竟都归了云芷差遣。这等天降好事,岂能不教人议论?
“奴觉着陆先生更温文。”柳翠儿在茶灶间煮着杏仁茶,与阿贵发表见解。方才她偷瞄过那位新客,实在侵略性太强,哪似陆明远那般儒雅。
“嗤,你就喜好白面书生。”阿贵向来瞧不上柳翠儿的眼光,虽议论的是自家东家,仍不改毒舌本色,“要某说,明显是新来那位更有气魄。”
穿着直裰都能隐约瞧出胸肌轮廓,这等体魄绝非单薄文人能有,一看便是习武之人。依他们男子眼光,这般男儿才是楷模。
“你怎知陆先生是白面书生?他那叫匀称得体,你不知女子不喜筋肉虬结的莽夫么?”
柳翠儿是铁杆陆明远派,纵是西域美男子在前也岿然不动。
“所以说你不懂,”阿贵满脸怜悯地看着柳翠儿,“待你成亲便知,光靠脸面顶什么用?”
阿贵话中深意柳翠儿自然明白,都是经事的人了。可自己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他这般口无遮拦算怎么回事?嗤,她不禁面颊发烫,仍气恼地想,根本是毫无君子风度。
陆先生就绝不会如此。
至午后,后院仆役间已分明分出拥陆派与拥谢派两脉。
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拥陆者主要从其才学品级谈起,而拥谢者多从其形貌气度着眼。
“瞧见谢先生指间那枚玉扳指否?啧啧,若是真品少说值百两银。你们竟觉他是个寻常管事?”
一个梳着堕马髻的女子对镜理着胭脂,一针见血道。
“嗤,春杏,男子戴那般显眼的玉饰,分明是招摇。某看他极可能是哪家贵妇养的面首,”一个利落梳着双丫髻的侍女言语刻薄,“陆先生年俸少说千两白银,皆是明面上的进项。总比来路不明的谢姓之人可靠得多。”
“夏荷,话不可这般说。奴觉着人家身量挺拔便足矣,横竖就喜好这类,气宇轩昂,体魄强健。纵是个面首,日日瞧着也舒心。”
那叫春杏的女子坚决力挺谢怀瑾。
“罢哟,横竖两位都非良配,咱们做做梦便好,”夏荷无所谓地笑笑,“不过奴觉云芷才叫凄惨,旁人都说她运道好,运道真能好到接连遇上两位有主儿的郎君?还有比肉在嘴边咽不下更磨人的?奴可不羡她。”
“正是,日日与陆先生相处,寻常男子自然入不得眼。奴看她是与陆先生有私,不然怎能这般死心塌地?年岁都不小了,从未见她议过亲事。”春杏剖析道。
“啧啧,真是造孽,蓝颜祸水啊。”二人唏嘘一阵,相偕出了净房。
而从隔间里传来一阵水声,不多时有个身影白着脸推门而出。
云芷默然走到铜盆前浣手。实则八年来,此类闲言碎语她早已习以为常。若连这点非议都受不住,也不必在深宅当差了。
她甚至能加入她们的议论,只为免她们难堪才未现身。
现今陆明远愈发出格的举止已非要紧事,要紧的是那个消失十二年的人重回身旁,将她忘得干净,而她还得与他共事。
正如她们所言,两位皆非良配,那便只做场梦罢。
谢怀瑾指间那枚玉扳指,不容忽视的尺寸,那般招摇过市的架势,想必极爱重他的妻室。既如此,他是否谁的的面首,与她何干。
所谓缘分,时机过了,便再难回到当初。
确然,云芷觉得自己活得似台戏。而今戏未唱完,她仍得演下去。
对镜理了理稍显苍白的容色,她抿出个笑影,振作精神,踏着绣鞋步出净房。
靖安侯府为谢怀瑾备了间值房,他的账房先生也在午后带着整箱账册入了府。
这是个精神干练的年轻男子,约莫廿五六岁,清瘦身形戴着叆叇,瞧着十分伶俐。谢怀瑾唤他安仁。
这许是云芷唯一庆幸之事——多半时候只需与安仁对接,不必直面谢怀瑾。
“盼这一旬里能相安无事,”值房中,谢怀瑾用十分“恳切”的语气对云芷道,“某保证,只叨扰你七日。”
方才开始共事,谢怀瑾已迫不及待要撤换云芷。
“谢郎君体谅,这七日里,奴会尽力配合您行程,并对新侍婢做好交接。”
实则她的心思与他无异,根本不愿面对他,更别说做他的贴身侍婢。
云芷答得极为制式,不带半分情绪,任谁都觉出她不甚情愿。
分明是自己要撤换她不是?
为何她反倒一副早想甩开他的模样?
谢怀瑾心口窜起股无名火。她这般不情愿的神态确令他恼恨。不过个侍婢罢了,难道在侯府不是主子说了算,反倒婢女称大王?
“你说你从未请过府中同僚来家中做客?”
在一间丈许见方的独居闺房内,个懒洋洋的嗓音从湘妃榻那头传来。另一个穿着家常襦裙、未施脂粉的女子正弯腰拭地,头也不抬地将苕帚扫向榻边绣鞋,淡声道:“抬脚。”
及肩的卷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碎发蜷在腮边。一张素净面庞,眉目如画,墨玉般的瞳仁,淡樱色的唇,乍看竟似刚及笄的稚嫩姑娘。
“啧啧,敢情无人知晓你素面是这般模样?”
榻上人伸个懒腰,继续打趣。
“谁料得到咱们云姑娘是个双面佳人,妆饰手艺出神入化,府里那副清冷模样全是描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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