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双双,我好容易旬休在家歇息,你倒好意思来蹭饭食还拿我取笑。
去,速速择菜去!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懂不懂。”
“偏不,你做与我吃嘛。”另一个打扮利落的女子竟在榻上抱着引枕撒起娇来。
“哎呦,我的鸡皮疙瘩,”云芷搓了搓手臂,“你夫君不是号称长安第一勺吗?作甚眼巴巴来寻我?”
“哼,拌嘴了,回娘家散心。”柳双双撅起嘴。
“我说你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果不其然。”云芷搁下苕帚,“这回又是为何?”
“还不是为添丁的事。我要生,他不要,说担子太重。你评评理,我都廿八了,再拖两年都什么年岁,届时能否生养还两说。等等等,韶华都等尽了。”
柳双双愤愤说罢,瞧着云芷面色忽觉失言。
“呃,我不是有心,就是气糊涂了。”
云芷倒不在意,拍拍她肩头:“我本就不打算婚嫁生育,你早知的。无妨,我也觉着添丁宜早不宜迟。那你再回去与你家柳郎好生商量?”
柳双双盯着云芷看了半晌,忽觉自家事已不要紧:“你总同我说要孤老终身,竟是当真?不是吧,好妹妹,我知你生计艰难,但未必遇不上个好郎君替你分担,莫对姻缘失了盼头。况且,你压根未曾好生谈过情爱啊。”
情爱?这词恍如前朝旧事,连带一股漠北风沙的气息猛地撞进云芷心口。那般遥远,却又那般鲜活,仿佛闭眼深嗅,便能触到那片黄沙漫天下氤氲的淡淡酥油香,那许就是情爱的滋味。
她自然经历过情爱,那般爱得轰烈,痛得彻骨。
而今她故事里的郎君重回身旁,却将她忘得干净,还一副厌弃至极的模样。
若告诉双双,她定要跳起来。罢了,暂且不提。
“其实你大可考虑你东家啊。那可是陆明远啊,才貌双全的陆明远啊,他在侯府年俸顶得上寻常人家十年嚼用!”
柳双双的嗓音絮絮传来,听着很是歆羡。
“若我是你,陆明远来求亲,莫说他能否帮衬你还债,单冲他那张脸,我也愿倒贴。好妹妹,纵你不打算婚嫁了,也不能排斥风月事,先处着再说嘛。”
看来回赠陆明远的礼,真不能再拖了。
薄暮时分,柳双双揣着饱足的肚腹心满意足地归家去。
丈许见方的闺房只剩云芷一人。她望着收拾齐整的案几,忽觉有些寂寥。
这些年来,这般心绪并非头遭袭来,但往昔总会选择漠视——因着随性而行向来没什么好结果。
而今,她却想容心绪流淌片刻。
从妆奁抽屉中取出那支点翠步摇,云芷换上箱笼里碧色缭绫褶裙,乌木镶银的步摇垂珠在她素净透粉的颊边轻晃,镜中人影清丽难言。
她怔怔望了自己好一会儿,未施脂粉的容颜漾着天然神采,虽稍显稚气,却别具动人韵致。
这许是自己最好的年岁了。
蜜桃熟透,却无人采撷。
她轻叹一声,欲取下步摇又有些不舍,思量半晌,终是踏上一双绣鞋,提着荷包出了门。
罢了,难得纵性一回。
作为掌事丫鬟,云芷对城中各项用度及铺面了如指掌,这也是她当差必备的能耐。
譬如此刻,她正在西市宝昌银楼前挑选回礼。
既是赠予陆明远的还礼,须与发间这支步摇价值相当才行。瞧着柜面价签,云芷又一阵肉痛,忍不住想将鬓边这劳什子拔下来——或许该直接去银楼退掉更妥,只是无票据能退么?
“这支竹节簪镶了碎玛瑙,竹形瞧着俏皮,却不失清雅,是限量打的式样,全国就三支,可是难得的佳礼呢。”
掌柜娘子笑吟吟地热情推介。
云芷浅笑着拈起发簪,面露赞赏。
确是不可多得的佳礼,价钱也委实不可多得——一支玛瑙簪,四十两银。
她都想象不出有谁会将这般贵重的簪子日日簪发。
她恋恋不舍地捧着簪子细看,确是极合心意的做工,但价钱竟比她的步摇还贵五两银,这买卖,也太不划算了。
云芷心下嘀咕,眼神不由游移。
“敢问,这支簪子能否容我一观?”
个温婉嗓音在耳畔响起。云芷转过头去,张明艳端方的面容映入眼帘。
云锦裁的褙子,缂丝绣的荷包,软羊皮履,耳坠是翡翠的,腕间套着和田玉镯,指上一枚鸽卵大的翡翠戒指,随她抬手在那纤白指间流光溢彩。
耀目得紧,若这戒指是真品,少说值两千两。
云芷顿悟自己是遇着贵眷了。
这般年轻的贵眷,瞧着才三十出头模样。
“可方便?”那贵妇虽口中询问,手已伸至云芷眼前。她描画精致的眉眼亮得灼人,显是被那支簪子勾去了全副心神。
“自然。”云芷怔了怔,仍将簪子递与贵妇。终归是贵了五两银,不划算。
只是让出簪子的刹那,有种异样情绪涌上心口,酸涩里掺着刺痛。
“妙极!他最喜风雅之物,赠这个再合适不过!”那年轻妇人雀跃不已,反复端详簪子,“姑娘,你方才说这是限量打的?若满大街都是我可不要。”
“夫人放心,全中原就三支,今早刚到的货。另两支已被西域商贾买去,若您夫君是中原人,他许是唯一有这支簪的汉家郎,”掌柜娘子全然忘了云芷僵着的笑脸,“请问您可要?”
“要的,替我包起来。”
如是,云芷的纠结已无意义——因她犹豫的物件已教人截去。
相差五两银的踌躇,与旁人不假思索的付银,终究是两种迥异人生的鸿沟。
深汲一口气,云芷默然离了西市。思来想去,还是将那支步摇典当了罢。
她在脑中搜寻能帮上忙的人脉。
是了,她识得宝昌银楼二掌柜的内侄女,许有门路脱手,纵使折两成价也好。纵性从来没什么好下场,凭甚要她个孤女为个无望的男子花这许多银钱。
是了,她是没有郎君,但不能没有银钱。
怀中小巧的铜铃忽作响。
“不论此刻身在何处,三刻钟内某要在值房见到你。”
一道冷冽嗓音自铃中传来。
三刻钟?说笑么?且这是休沐日的夜里,他个不管实务的钱庄监理大半夜不归家,待在府中所为何事?
云芷心下抱怨,仍急急招手唤轿。也不知从此处赶回侯府三刻钟可来得及。
夜色中,这个着碧色裙裳的女子,焦灼地在灯火阑珊的街口扬手唤轿,恰似林间懵懂奔逃的灵鹿。
谢怀瑾在值房盯着刚送来的账册,眉宇间凝着躁意。
整座掌事院一片漆黑,唯他屋内亮着灯烛。
空气里浮动着焦灼气息。他看了看铜漏,恰满三刻钟。
飞扬的剑眉骤然蹙紧,他取出袖中铜铃,正要再催——
一阵细碎脚步声自廊外响起,紧接着烛火逐一亮起,一道碧色身影如清溪急湍,倏然漫进他值房中。
“对不住……奴是否赶上了?谢先生……奴好不容易才雇到轿子,道上有些塞堵。”
谢怀瑾盯着她未施脂粉的面容,有一瞬失神。
这是个精心妆扮过的女子,肌肤润泽如羊脂白玉,全然可入画的眉目,流转间自带撩人心弦的韵致。
缭绫料子将她姣好身段勾勒无遗,碧色与无瑕肌肤形成惊心对比。
实在太过惹眼,教人忍不住想探手触碰那肌肤是否真如瞧着般滑腻。
况且她竟未敷粉,唇瓣透着天然嫣红,因跑得急了些,尚带轻喘,双颊绯红醉人,松松绾的发髻已散落大半。
她穿成这样是给谁瞧?
心头无端窜起股怒意。
毫无来由,却汹涌强烈。
他冷眼扫过她颈间那串水晶璎珞。
一瞧便非廉价物,她个小丫鬟如何负担得起?是谁所赠?
方才是在私会么?
能令她素颜相见的,定是极亲密的关系罢。
谢怀瑾觉着自己反应有些失控。
他眯着凤眸,凝了她面容整整十息,方冷声道:“你误了某三刻。”
云芷怔了怔,仍不惯他这般冷漠模样。
“敢问郎君有何吩咐?”
“某要调阅府库账册,然无法登入。”
他声线僵硬,眼风狠狠扫过案头那册账本。
“账房未曾为您开通权限么?”
云芷有些讶异。照例账房侍从会打点好这些。
“根本寻不着人。”
“啊!因着今日是休沐,”云芷恍然,她竭力让应对显得公事公办,说话时甚至不看他眼睛,极为职业地答,“奴即刻为您联络账房,教他们明早来为您配置可好?”
“明日?这便是靖安侯府的办事效率?”
云芷的面颊霎时烧起来,脸皮薄是她的软肋,可他也不能这般无理取闹。
“谢先生,请您体谅,侯府仆役除当差外,亦有私己时辰。休沐日加班并非不可,但事务须分缓急轻重,似这般……”
“你的意思是某查账不重要?”
谢怀瑾冷嗤一声,眸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这关乎金陵钱庄是否追加五十万两注资。”
云芷呆住了。五十万两,她几辈子都未见这般多银钱。
虽不知谢怀瑾是否唬她,但总不能搞砸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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