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夷停好车，拉起手刹，刚好六点。他没下车，把驾驶座椅调低了。
封闭的车内，空调声几不可闻。沈夷半翕着眼，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抖动起来，他握紧拳头想要控制，然而震颤得更加厉害。
他颊边肌肉咬得死紧，眉毛扭曲地拧着，仍然不松手，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右手渐渐平静下来，脱力似的绽开，因为血流不畅，显出虚弱的绀青。
夏天在沙发上思考鬼生，自从死后他一直到处飘，还没遇见过现在这样出不去的状况。
他从沙发上起身在屋内盘桓，模模糊糊的，他想起生前也是一直待在白房子里。
为什么不能出去？
夏天使劲地想摸索出点所以然来，然而一无所获。
无论是人生还是鬼生，一无所知的困惑迷惘还是令已经成为鬼的夏天感到难言的沮丧，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三十分。
来到门前，虽然出不去但能听见外头的动静，他听了一下午，上楼下楼的踩踏音以及那些听不清仿佛密语似的说话声。又有人上楼，夏天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就听得豁然开朗，几个小时前他才听过这人出门，夏天在心里打着节拍，哒，哒，哒......
最后一声“哒”落地，隔着门，夏天迫不及待地喊：“沈夷，你回来了。”
沈夷打开门，就迎来了一张灿灿的笑脸。
夏天背着手，像个慈祥的长者送上家常的关心，“今天工作顺利吗？”
“欢迎回来。”
沈夷没对这主人架势关心的话发表意见，应了声，边往里走，想到什么，“还出不去？”
夏天缀在一旁，听到这话，那张笑脸暗下去，闷闷地答：“出不去。”
夏天垂头丧气，怨声道：“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气愤地跺了跺脚，“我好失败！”
周遭更冷了，沈夷咬牙安慰道：“慢慢想总会想起来。”
“嗯！”夏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脸色回春，“我还要追你呢！”
“......”
来到厨房，沈夷准备晚饭，他对吃的没什么要求，能饱肚子就行，简单的做好后，一转眼，就见夏天半拉身子越过桌面，在喷着热气的菜上嗅。
他敲了敲碗沿，“干什么呢。”
夏天若无其事地收回鼻子，面色坦然：“闻一闻。”
沈夷明知故问：“什么味儿？”
夏天幽幽怨怨：“闻不到。”
虽然闻不到但夏天很涎，眼睛凝在沈夷的筷子上，跟着他动作，在沈夷放下筷子的时候，他吧唧了下嘴，像是也尝到了味道。
随后夏天抿了抿唇，像是回忆，“我都没吃过，我都是吃......”
他表情停顿了一瞬，神情陷入空白。
“忘记了。”
沈夷没出声，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仔细地观察起坐在对面的夏天。
或许叫男孩更加合适，一副青涩的模样，纤瘦的身体撑着一件宽大洁白的衣服，在最后一缕余晖中若隐若现，像一团云雾，不知什么时候，就了无痕迹。
沈夷擦着头发出来时，看见夏天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电视上播放的是他随手调的综艺节目，他走去厨房倒了杯水，夏天清脆的笑声混在电视节目中悠扬地飘荡，喝完水，节目恰好结束。
不一会儿，夏天晃进了厨房。
沈夷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水汽，潮湿的头发随意地耷拉着，衣服上也沾着斑斑点点的水渍。
和白天不太一样，夏天稀罕地瞧着。
“看什么。”
声音冷不丁响起，夏天眼睛陡地睁大，随即轻轻眨了眨，慌乱地四处闪烁，最后又坦率地重新看过去，笑眯眯地说：“看看你。”
沈夷这一句本是斥问，没想到被夏天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扔了回来，一时语塞。
他放下杯子往客厅走，经过夏天时，余光瞥见一双懵懂的眼眸。
夏天不知道沈夷突然是怎么了，跟着他来到客厅，看他把电视关了。
虽然这个节目结束了，但还有下一个，夏天想继续看，不料听见沈夷说，“睡觉。”
已经深夜十二点。
夏天躺在沙发上听着时钟滴滴答答，鬼是不需要睡觉的，他坐起身，看了眼钟，才过去两个小时，健步如飞的时间这会儿变得步履艰难。
客厅亮堂堂的，他怕黑，所以请沈夷不要关灯。夏天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巡视，想找点事做，但没有事是他能“做”的。
经过沈夷房门前，夏天无意看见门缝透出来些许光亮，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静悄悄的，犹豫半晌，他伸颗脑袋进去，打算窥一眼，然而这一看，愣住了。
说要睡觉的人正坐在床上，眉头紧锁，似乎做了一场难魇的梦，突然感觉到什么，沈夷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到门口。
于是，皱巴巴的眉毛拧成了结。
夏天乌黑的瞳仁随着沈夷的视线溜溜地转，恍然大悟了。
他的头悬在门上，身体留在门外，活脱脱的惊悚鬼片现场。
夏天垂下眼睫，将身体穿进来，在内心反省一番，作为一只孤独的鬼太久了，一言一行都是我行我素的鬼里鬼气，不能及时地考虑到唯一能看见他的人的感受。
“对不起，吓到你了。”
沈夷清醒了不少，眉头松弛了几分，但嗓音有些沉，“你有事？”
夏天这会儿确实有个想法：“沈夷，我能待在你房间么？”
“干什么？”
“陪你睡觉。”
沈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夏天眨巴了两下眼，咂摸出这话里的羞臊，有些赧，忽然不能直视沈夷了，他撇开目光，声音蚊呐似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趁着夏天见不得人这会儿，沈夷想让他出去，然而夏天又看了过来。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夏天脸上没缓过劲儿，“别害怕，我可以在这里陪你。”
沈夷不领情的朝门口扬了扬下巴，“你在客厅也一样。”
听见这个让他热乎乎的好心拔凉拔凉的话，夏天受伤地扁了扁嘴，风一样卷出门。
沈夷看着他风驰电掣的残影，从喉咙吐出一声闷笑，整个人卸了力气向后栽，砸在床上，右手倒在身侧在微微颤动。
客厅里时钟不以夏天意志为转移，依然慢吞吞地走着，夏天把它当成沈夷，气哄哄地瞪着。
瞪完了，猛一甩头，轻盈的身体飘出去，然后在一堵墙前停了下来。
夏天注视着这面阻挡他的墙壁，脑中突然流星划过，他赶紧抓住。
他看见自己坐在一面白墙前，应该说三面都是墙，身后传来开门声，他转过头，一个人站在门口。
那人穿着一丝不苟，脸却是模糊不清的。他听见自己叫他，“顾医生。”
顾医生看着精神不济的他，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基地确实太冷清了。”
夏天抱着脑袋，清晰的画面戛然而止，黑暗里一颗星星也没有了。
他茫然看向四周，分辨出这是在沈夷家，夏天失魂落魄地朝沈夷卧室走。
房间里的灯仍然亮着，沈夷躺在床上，看样子是睡着了，夏天提着胆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夷每次都能很快地感知到他。
这次直走到床边，沈夷都没有醒来，夏天把小小的胆子放回肚子里，找了个位置待着。
不知为何，看见沈夷，他突然就平静了，夏天的思绪也穿越时空从生前飞回了当下，低低地呢喃：“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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