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呜呜呜……”
屏风倒塌,发出巨大的声响,将玉孩儿吓得嚎啕大哭。他抱着脑袋,短小的腿踉跄着,飞快地逃出了房间。
尖锐的哭声刺入耳膜,将姚安如从麻木失神中猛地拽出来。眼前的狼藉让她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扑跪下去,扶起那大半扇屏风残片,重新立起来,又手忙脚乱地拾掇着地上的碎片,试图将它们拼回原状。
“别管了,坏了的东西,扔掉便是。”渠逸抱臂旁观,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像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码。
“我能修好。”姚安如道。
“一块屏风而已,无甚大用,不必修它。”渠逸解开双臂,上前拉住姚安如的手腕,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修了,它便有用!”她陡然提高调门,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很是熟悉,似乎听谁说过。再仔细回想,秋凌川俊朗的样子,不知不觉浮上心头。
在姚安如的想象中,秋凌川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着一道道幽光,恰如月夜下的春江。奔腾向前的水流,不知疲倦,硬是将高悬天穹的静月,映在自己的怀抱中,变成起伏跃动的金光,一同带去远方。
“我修了,它便有用!”姚安如小声重复,像是在对自己说。
“呵。”渠逸摇了摇头,轻声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歪着头,负手而立,目光向下,落在姚安如身上,欣赏着她的执拗。
然而,仙姬的手终究不懂匠作。她只能拙略地拼凑,还拼不上。
“信灵盘!”
姚安如猛地想起,自己还有法器呢,于是倏地起身,从渠逸手中夺回此物,置入体内。然后双手覆在屏风边框的断裂处,开始发力。
一次。
再一次。
毫无反应。
毕竟,信灵盘中已没有灵力了。
“啊——”
崩溃的尖叫声从姚安如的喉间窜出。她再次推倒屏风,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然后用发红的眼睛,愤怒地盯着脚下残物,心中满是恨意。
人族的法子无用,仙族的法子亦是无用。这便是她的处境。天人两界的夹缝中,一个无意义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
渠逸的笑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
“砸得好!”他高声喝彩,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想砸便砸,何苦抑着自己?”说罢,他弯腰附身,双手抓住屏风下压着的漆案,猛地一扬。
“哐当!”
漆案翻了,同那屏风一起,乱七八糟地横在地上。
待余音落尽,渠逸倏地转头看向姚安如,嘴角上扬,裂来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愈发癫狂,笔挺的身子都在晃动,“来啊!继续!”
姚安如被他的反常慑住了,一时怔在原地。
渠逸快步逼近,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拽到一盏半人高的飞马连枝灯前,“来,让我看看你有多愤怒。”
铜灯上,火光灼灼,映在她的瞳孔中,也将周围木器的纹理照得很清晰。姚安如很清楚,只要她出手,一把火将燃起。
真的要这样做吗?
大火燃尽会怎样?
能有意义吗?
……
她的心中,陡然生出无数个声音,无数个问题,每一个都振聋发聩。
“来啊!”渠逸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推倒它!”
他的话语,好似一道命令,压得姚安如喘不过气。她额角已经渗出汗水,却还极力保持冷静。
“方才是我太躁了。”她试图稳住声音,“不至于……”
“至于!”渠逸瞬间收敛了笑意,厉声喝断。他将姚安如拉至身前,背对着自己,双手牢牢箍住她的双肩,一把转向窗户的方向,强迫她面向塔外那抹天光,“你看仔细了,现下是白昼,若非这残塔如墓,屋中何须燃灯?!”
姚安如的视线被迫穿越房间,投向窗外。远处山影缥缈,在灰色的天空下,依稀保持着苍翠的色彩。
若非仙都贪婪,凡间何须烽烟四起?!
“你可知我为何囿在这残塔间?”渠逸的唇悄然贴近,在她耳畔,发出低沉而忧伤的声音,“仙都,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
“我们?”姚安如撤回目光,瞥向后面渠逸的方向。
“对,是我们。”渠逸声音极其轻柔。
他的气息在微微颤抖,一股股潮热扑向姚安如的脸颊和侧颈,刺得她那一小片肌肤一阵发热,一阵发凉,仿佛不属于自己了。
灰色的天际,山峦苍翠的影子,仿佛在晃动。
姚安如的心神也在随之晃动。她的眼神空洞涣散,睫毛频闪,不知将目光投向何处。
这时,渠逸扳着她的双肩,用很轻的力道,便将她再次转向那盏飞马连枝灯前。接着,他双手稍稍卸了点力道,缓慢地,轻柔地,抚着她的双臂,一寸寸向下滑落,直到覆在她柔软冰凉的手背上。
渠逸伸开五指,强硬地穿过姚安如的指缝,与她交扣。他牵着她,一起抬手,握住灯柱,轻轻一推。
“咣当!”
铜灯落地。灯上火苗灭了一半,而另一半拼命挣扎着,忽暗忽明。
渠逸抽回手,对着那火苗,随意地向上一扬。火势骤然暴涨,如怒龙腾起,很快点燃周边的垂幔木器,燃成一片火墙,照得屋内明如白昼。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伴着一缕缕黑烟,弥漫在整个房间。
有意思的是,火势愈旺,黑烟愈浓,笑声愈刺耳,姚安如反而冷静了。
她向来如此。旁人静默时,她躁动不安;旁人癫狂时,她冷眼旁观。总之,绝对不与任何人陷入同一种情绪。
渠逸察觉到她此刻过于冷静,渐渐收住了笑,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不好玩吗?”
“你当真觉得好玩?”
“纵火这种事……”他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好不好玩,得看与谁一起。”
姚安如闻言,浅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忽然转身,走向一旁正熊熊燃烧的织金帷幔,毫无迟疑地将整只右手探入烈焰之中。
灼痛很快蔓延开来,她的身体忍不住轻颤,却字字清晰:“渠逸君不妨也来试试。置身其中时,还觉得有趣么?”
渠逸脸色骤变,猛地一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强行拽回,另一只手迅速抬起她的手腕查看。方才被灼过的手,肌肤光洁如玉,没有半分灼痕。
仙体就是这样,只会痛,不会伤。
“紧张什么?”姚安如冷声薄嘲,“都是仙体,烧一下何妨?”
渠逸握着她那只手,垂眸凝视,眉头不自觉蹙起,眼中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妒忌,随即又漫不经心:“我见你手抖得厉害,不疼吗?”
“你真有趣,”姚安如轻笑,“一边邀我共赴火海,一边又怕我疼?渠逸君,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他一时语塞。
“无妨。”姚安如抽手回来,“不想说也无妨,终究是与我无关。”
她抬头扫了一眼满屋的火焰,再次将目光锁定在渠逸绝美的脸上,沉下一口气,极其认真地说:“你入我梦来,如神祇降临。你杀我,亦是救我出血海。醒来后,我便决心篡改记忆,以此梦为真。从今往后,我以你为真神,永世铭记。”
这话来得突兀,却猝不及防地敲在渠逸心头,令他猛地悸动一下。他倏然抬眼,之前那点妒忌荡然无存,只剩下错愕与茫然。
仙都苦修数百载未,都曾换来的半分尊崇,竟在此刻,如此轻易地从一位仙姬口中听到。
“当……当真?”
“当真。”她的语声轻得像叹息,“我只能当真,才会好过些。”
渠逸注视着面前的仙姬,那双凤眼波光粼粼,火光映在其中,热烈又破碎。
他的心又动了一下。
这时,姚安如话锋悄然一转,语气也恢复了几分冷清:“渠逸君,我不知你如此待我,所图为何。但你我至此,刚刚好。我以你为念,记你、敬你,但绝不会再有更多,更不存在‘我们’。我没你神勇,无法坦然纵一场火,更无法从容欣赏。
渠逸听了这番话,心中五味杂陈。
仙姬一声“神祇”,对他来说,很是受用,甚至有一丝隐秘的餍足。可这还远远不够。
若要重返仙都,必要仙姬相助。既有所图,渠逸便不能做她心中的“神祇”。
千谋万算,此刻都显得无力。
屋内的浓烟愈发汹涌,咆哮着涌出窗外,很快惊动了塔林的守卫。
“走水啦!”
“未央塔走水啦!”
塔内的火焰在塔外掀起一阵骚动。惊呼声、脚步声渐起,迅速蔓延成一串嘈杂。
青蘅最先得报,立即点齐一队护卫,疾奔而至。到了地方,见是仙姬的居所,又抬手止住了身后欲冲上前救火的众人。
她眯起眼,透过扭曲的门窗,仔细辨认,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火光明灭中伫立,正是家主渠逸。
这下,青蘅更加淡定了。家主神通,熄灭一场火,不在话下。兴许,这就是他故意为之呢。自己若贸然出手,反倒不妥。
于是,她负手而立,带着一众护卫,守在门口观望。
恰在此时,另一道身影带着疾风匆匆赶来。
“都杵在这做甚?为何不救火?!”来人是秋凌川,他的目光扫过青蘅等人,虽心下疑窦丛生,却也来不及追问。话音未落,他早已转身欲扑入火场。
火势太大,灼浪逼人。秋凌川刚踏入门内,一截燃烧的椽子轰然断裂,横落在面前,热浪逼得他连退数步,被椽子掀起的焦灰扑了他一身。
“仙姬可在?”他紧蹙眉头,冲里面大喊。
“是凌川君吗?”屋内传出渠逸的声音,“我与仙姬安好,你可退下。”
秋凌川闻言,心头疑虑更甚。如此火海,怎可能安然无恙?城主究竟要做甚?
他凝神屏息,依旧竭力向火光最盛处望去,然而满目唯有狂舞的赤焰与浓烟,丝毫不见人影。
“必须进去!”秋凌川见情势危急,不再犹豫,横向挥出铜臂。那铜臂骤然暴涨,一下子撑破了衣袖,并裂为无数青铜触手。
它们急速缠绕而上,将秋凌川严严实实裹住,顷刻化作一枚铜球,硬生生撞开烈焰,向屋内悍然滚去。
青铜极易导热,接触烈焰后,很快开始变烫。秋凌川身处其中,像是掉进铜锅里,颇为难受。
然而,不过瞬息之间,他便感到自己猛烈地撞击到了某物,当即心念一动,收回铜臂。
青铜触手退去,恢复原状,他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待回身一看,眼前一幕令他惊愕。
屋内四壁皆被熏得焦黑,梁柱残骸兀自冒着青烟。然而,所有明火竟已消失无踪,唯有零星余烬在闪烁。
狼籍之中,姚安如正伏在渠逸身上,脸埋在他的胸口,头发微微散开。而渠逸躺在地上,闭目蹙眉,双手紧紧环抱着她。两人姿态亲密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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