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圆满的阴影(三)

姚安如突然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秋凌川都愣住了。半晌,他反应过来,猛地抽回手:“你疯了?!”

“怕什么?”姚安如淡定地说,“我是仙体,你未必杀得了我。”

“为何非要如此?”秋凌川眉峰紧锁,甚是不解。

姚安如解释道:“你方才不是说过,这铜臂算得上半个妖,那便是活的。既是活物,便要‘吃’。人食五谷,妖噬精血。这铜臂先前有你的血供着,后来你误吸了血雾,才生出诸般不适。我教你驯化它,你就不必如此烦恼。”

“不需要!今后我不用这铜臂便是。”秋凌川说。

姚安如又劝道:“你这铜臂,与人一样。得天赋之力者,自然不甘平庸。你没发现吗?那日你与青蘅相斗,难道不是越斗越猛?”

秋凌川不语。可他确实发现,铜臂是越用越顺手,而且误吸了血雾后,连原先的锈斑都自行剥落了。

姚安如见他沉默,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便再次捧起他的铜手,搭在自己的颈上,“我轻易死不了,用我一试,是最安全的。来吧。”

她沙哑的嗓音,温柔,又像烈酒。

秋凌川犹豫半天,将信将疑地照做了。他盯着自己的铜手,五指分开,覆在那玉颈上,小心翼翼地发力,指尖一点点陷入细腻的肌肤。

姚安如的喉间,开始发出很轻的抽气声,像绷紧的丝弦将断未断。她纤长的睫毛急促颤抖,像秋后的残蝶。颈间血脉在铜指的压迫下,很快浮现,令白皙的皮肤多了一道道红痕。

秋凌川看着她濒临破碎的模样,心头猛地绞痛,与此同时,竟还有几分隐秘的快感。

于心不忍,这很正常,可是这快感从何而来?他心感不妙,与青蘅交手时,心生快感,倒也正常,可为何面对她也会有快感呢?

此时,姚安如喉间的声音越来越弱,可她并无挣扎,只痛苦地紧蹙眉心。秋凌川见状,心头的不忍与那诡异的快感疯狂撕扯。

“呃啊——”他骤然低吼,猛地撤手,垂着头,胸膛剧烈起伏,“只能……到此为止了。”

姚安如深深吸气,稳住微晃的身形,才道:“你尚未尽力……”

“够了!”秋凌川厉声打断,见她噤声,才压低了声音,“没什么好试的,不过一条铜臂而已。”说罢,他霍然起身,跃下高墙。

姚安如紧随其后,也跳了下来,追上前问道:“你不信我?”

“与信不信无关!”秋凌川猛然转身,声音暴如轰雷,“是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姚安如逼近几步,直逼他眼前,“你控制不了它,便只能做渠逸君的妖,永远受制于人,听你不愿听的令,做你不愿做的事!”

字字真言,最是诛心。

秋凌川早已怒火中烧。他心知,自己确实离不开渠逸了。

这才是渠逸真正高明之处。他攻心,不着痕迹地织了个网,诱人步步深陷。待你惊觉,早已无法抽身了。

秋凌川喉头滚动,斩钉截铁地吐出几个字:“我的事,你少管!”说罢,他决然转身而去。

姚安如猛地攥住他手臂:“你必须照做!”

“我做不到!别逼我!”秋凌川咆哮,猛地甩开她的手。

依姚安如素日心性,断不会强求。可眼前这男人,是她亲手从生死边缘拉回的。她见过他骨子里的锋锐、暗藏的温柔、近乎偏执的顽强……不知不觉,竟入了心。

她那双惯常空茫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直直刺向秋凌川,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要你好好活着。可你看看自己这副模样,半人半妖的。倘若有一天,你得以逃离苍宁城,重回人族中,旁人如何看你这妖臂?这副模样,世人岂能容得下你?”

“我这副模样怎么了?”秋凌川听到这番话,本就焦躁郁结的心更加不安,铜臂也受其心绪影响,妖力涌动,引得他平白生出一股戾气,搅得自己心神不宁。

他牙关紧锁,竭力将那股翻涌的戾气压回胸腔,整张脸因过度压抑而涨得通红,额角上也暴起了条条青筋,“你怎知世人容不下我?你很懂世人吗?当日我断臂时曾问过,若是换作时你,会选择野猪还是残兔,你以‘仙家不食凡尘之物’回绝。既然仙家不食凡物,不涉凡事,你怎会懂凡人?又何故来指点我?”

他见过仙姬冷漠傲慢的样子,刻意用她的冷漠回敬,却不知此言正戳中姚安如最隐秘的关窍上。毕竟,她从不愿插足旁人的事,可偏偏不由自主地,介入了秋凌川的命运。此刻被这般质问,仿佛被窥见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为此,姚安如又羞又恼。她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在意秋凌川,明明没有理由管他的事,可偏偏又无法控制自己。

于是,她也将这股恼怒归咎于对方,“呵呵……”她沙哑的嗓音中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旁人或许我不懂,可你,我倒是看得分明。那日在舫船上,你在笼中展示妖臂,供人取乐,我见你甚是得意呢。特别是徒手捏碎那些活干尸时,你眼中尽是杀戮的快意,好不威风。其实你早已被妖臂异化了,不是么?”

秋凌川听得眼眶发热。他那日的所谓“得意”,全因在人群中瞥见她的身影;所谓的“快意”,不过是想要在她面前证明自己。可她不仅会错了意,还将他说得如此不堪。

“呵,你也不赖啊。”他强忍着酸涩和委屈,讥诮道,“好端端的仙姬不做,却跑下山当舞姬。我见城主待你甚是宠爱,往后是不是该尊称一声城主夫人?哦,对了,方才你我那般......真是唐突了。若城主问起,便说是我冒犯了你,谁让我是被异化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

姚安如已经许久未动过气了,甚至都忘了这气该怎么生。她见秋凌川胡言乱语,夹七带八,竟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反驳。

“呵。”她冷笑一声。

“呵。”又冷笑一声。

“唉!”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远山天际,渐渐泛起白光,天就要亮了。姚安如侧目,看向那缕白光,双瞳被照得透亮,水波般莹莹灿灿,偏就配了一副怅然的表情,令人怜惜。

秋凌川看她双手扣在一起,笨拙地揉搓,一张微红的双唇,不知所措地微微开阖了几下,又紧紧抿在一起,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楚。方才那股狠戾与气愤,一时间淡去了大半。此刻,他是又愧又悔,恨自己不该那般胡言乱语。

“冷……冷吗?”他闷声问道。

姚安如缓缓回过头,注视他良久。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却不似从前那般清冷的亮光,倒像是被朝阳点燃,难得的炽热和期待。这让秋凌川更加无所适从。

“我……我去取件袍子……给你。”他支支吾吾道。

“凌川君。”姚安如终于开口了,“我此番下山,其实是为了将那银戒交还于你。”

“嗯?”秋凌川很是意外。

“我此行,只是还你银戒的,本想着还了就回去,后来……”话说到这份上,她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将自己所思所想,都告知了罢,“我惯于不理世事,可救了你后,便无法不在意。你说过,事情做了便是有意义的。那我救你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秋凌川一眼不发,等着听她的下文。他无比期待,因为此刻仙姬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令他欲罢不能。方才刚经历一番恶言相向,他需要缱倦的安慰,恨不能一把拥过她,比方才更温柔地待她一次。

姚安如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没拜过我,没敬过香火,不算我的信徒。按说你是自由的,可我……我不是要你敬信于我,只是你走的每一步,于我而言,至关重要。我希望你有无尽坦途,而不是被一条铜臂所累,人不是人,妖不成妖,只能囿在这方塔林,在这世间夹缝中。倒不是说,要你离开此地,是……是天地之间,皆为康庄,心之所向,皆能抵达。你,能明白吗?”

秋凌川心绪激动,信誓旦旦地回道:“我明白,你且放心,我一定……”

“你不明白。”姚安如突然抢过话头,“你但凡明白,便不会应得如此之快。”

“我……我怎么不明白?”秋凌川被她搞得一头雾水。

“我不需要你安慰我,我要你做到!”姚安如的声音因急躁而变得有些颤抖,“我极其厌恶你那妖臂,可你既然选了,并承受过诸般痛苦才接上,我不好劝你卸下。可你要知道,从今往后,人走的路,你走不了,妖修的道,你也未必修得成。往后漫漫长路,你当如何自处?耽于妖力杀戮之快,只是一时,你纵有果决勇敢的魄力,也不该以此为目的。”

期待的安慰不存在。秋凌川听到那句“极其厌恶妖臂”,心便凉了一大截,后面的话,虽然也听了,却只停留在面上,并未究其深意。

这倒也不怪他。一个蝼蚁出身的人,所求不过活好自己,他只能在自己眼界内,争取最好的,哪里想得了那么多,那么深。

其实,秋凌川知道自己什么德行,可若是再来一次,他也未必做得出相反的选择。就比如早年的铸币厂,他看见余烬中拾荒的小伙计,虽然心有不忍,但更见不得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他一定要留下痕迹,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态度,不管有没有人在意。

听完姚安如的话,秋凌川也转头,望向朝阳。苍宁城的天总是灰色,令朝阳也蒙上一层纱,冷冷淡淡,没滋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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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命变成底层仙民
连载中裴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