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描述这一切的时候，方天音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帮你回忆你没太有印象的小时候的事情，陌生又熟悉。
方天音知道，闻从锦遇见的那个人，是系统的一段代码数据。但是，因为蓝本是自己，这个“方天音”的行为举止让方天音恍惚觉得自己很可能做出与之相同的事情。
毕竟，曾经的方天音就是那种性格。冷漠无情，独来独往。她不记得自己是在第几个副本才有所转变的，那大概是个团队合作本，方天音发现了人多并不意味着麻烦。她应该享受在人群中。
“然后呢？”方天音问小圆。
小圆说：“然后，小姐就跟你走啦。我也不知道你们后面发生了什么，小姐就告诉我这么多。”
方天音想：可能是闻从锦只想让我知道这么多。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记起来呀？”小圆满含期待地问道。
方天音笑着说：“当然。”
小圆很好哄，她又开心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忘了的！对啦，小姐等会儿要出门，她说，你要是想要休息，就在卧室睡，不用和她一起。”
“还是一起吧，”方天音说，“毕竟，哪有老板出门，助理在家睡觉的呢。”
小圆“嘀嘀”响了两声：“好的！已经为您设置闹钟，将在半个小时后提醒您出门。小圆不打扰啦。”
她转了个圈，离开了卧室。方天音走到一瓶“长亭外”花瓶前，伸手碰了碰火红色的花瓣。带着细小绒毛的柔软花瓣，是仿真花那种半真半假的触感，依旧没有花香。
末世土地营养流失，是养不出真花的。只有千奇百怪的变异花能够存活。
方天音看着这簇花想道：一段数据，也会发展出友情吗？
她忽生鸠占鹊巢之感。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小圆来敲门的时候，方天音已经准备好了。她像是不知道闻从锦的试探一样，神色如常地推着闻从锦出了门。
荆连住在一楼客房，也出来相送，但闻从锦安排她在家等着，荆连只好有些不情愿地向方天音挥挥手。
闻从锦要去五层。方天音没有问去干什么，闻从锦也没说。方天音顺着闻从锦指的路而行，越走越热闹，街道两边渐渐多出了些买不是生活必需品的商店，比如香薰店、礼服店和珠宝店。
她们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前。一层的居民每天靠味道难吃的营养剂度日，甚至不能全天饱腹。而中层的人们却享受起口腹之欲来。
方天音其实很好奇，土地种不出粮食，存活的动植物都是变异物，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才叫做美味？人工合成糖精吗？
门口的侍应生很热情地称呼“闻小姐”，走在前面为她们引路。两根罗马柱中间夹着的大门上雕着繁复的门钉，走进去后果然内有乾坤。
一个喷泉池一汩汩冒着水，从池边天使雕塑的翅膀上流下，跌入住着锦鲤的池底。
方天音早就发现，虽然外邦语失传了，但外邦审美和外邦文化在潜移默化中保留了下来。
穿过喷泉占据的前庭，才真正进入到饭店之中。金碧辉煌的大堂令人眼花缭乱，多个镜面反射，显得空间更加宽敞。
侍应生领着二人乘坐上观光电梯。所谓观光，实际上也不过是看一个裸眼3D显示屏，方天音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土洋结合的违和感。
进入到包厢之后，这种违和感达到了顶峰。暴发户一般的装修风格让方天音想到了某种曾经流行的娱乐会所装修。
这么多年过去，设计师的审美经历了什么？难道是一种新的复古主义？
方天音内心默默吐槽，她站在闻从锦的身后，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助理。
“坐。”闻从锦说，“只是见见我的老主顾。”
方天音刚坐到闻从锦身边的椅子上，门就被再次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方天音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
女人依旧穿着黑色的皮衣，左手的长手套也不曾摘下。她是那天抛给殷如轻一颗五阶变异物晶核的女人。
野生异能者小队的队长，殷如轻没有能“引进”的人才。
“闻老师。”女人向闻从锦点头致意，然后看向方天音，“这位是？”
“我的助理，方天音。”闻从锦说，“这位是血焰的队长，冷宜。”
方天音站起来，伸出手：“您好。”
冷宜一握即放：“你好。”
方天音不在意她的冷淡，沉浸在助理的角色中：“两位需要点些什么吗？”
“冷队长点餐吧。”闻从锦客气地说。
冷宜倒没客气，在桌子上的电子屏上点了几下：“我按老样子点了，方助理吃什么再加。”
方天音翻了翻菜单，她有点不太敢吃了。菜单上的食材都是变异物，比如尖刺鸭的鸭掌、六翅鸡的鸡翅、鹿头鱼的汤……还有来上城时坐的行驶舱上提供的大力花汁。
方天音扫了一眼已点餐品，维持着体面的微笑：“这些就好，不用加了。”
提交了菜单，面前的桌子忽然凹陷进去一块，然后又升起来，送来一杯蓝色的饮品。
方天音记得冷宜点了三杯蓝草汁。她觉得不能细想这个蓝草是什么东西。方天音好奇地抿了一口，意外地甜，带着一些草的清新味道，不算难喝。
冷宜开门见山地说：“闻老师，既然合作过很多次了，我也就直说了。有一个委托，想请您当顾问。”
闻从锦优雅地喝了一口蓝草汁，用手帕擦了擦唇边：“什么委托？”
“任务地点距离上城1.8公里，”冷宜说，“在污染区，有一只六阶变异物，经过我们的调查，它很可能也是人工饲养。”
“和前几次一样。”闻从锦淡淡地说。
“对，”冷宜神情非常严肃，“饲养者非常狡猾，多次从我们的眼皮底下逃脱，我们需要您的能力。”
闻从锦看起来不太感兴趣：“她也是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脱。我的能力只能取出死物，我不能将活物从低维空间带到三维空间。我也抓不住她。”
“是我们的策略出了问题，”冷宜说，“这次，我们不需要抓住她，或者抓住她身边的物品。我们希望尽可能地让这个变异物自己带我们找到她。”
闻从锦看向冷宜：“你的意思是，需要我找到喂养变异物的东西，然后顺藤摸瓜？”
“是的。”冷宜肯定地说。
闻从锦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接这个任务：“这次的金主是谁？”
冷宜说：“席斓。”
闻从锦没有接话，席间安静极了。许久，她似乎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若不是方天音的听力得到过加强，便险些错过了。
闻从锦带着一丝丝讽刺：“副城主也对饲养变异物感兴趣？”
“我不知道。”冷宜没有什么表情，她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面前那道烤三尾鱼。
闻从锦也开始喝汤，只有方天音食难下咽。
闻从锦注意到了方天音几乎没动筷子，侧首问她：“饭菜不可口么？”
冷宜也看了过来。
方天音笑着找了个借口：“我喝习惯营养剂了，胃部退化，不能吃太多，不然会吐。”
方天音又吃了几口，便说要去洗手间，她想偷偷溜走，找个贩售机买瓶营养剂。方天音本以为通关无限流后，就没有什么能够轻易打倒她了。
可惜，她连买营养剂的机会都没有。方天音刚出门，冷宜也跟了出来。
“是你。”冷宜没头没尾地说。
方天音知道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好巧。”
冷宜没接话，并肩和她一起往前走。方天音并不是真的想去洗手间，此时也不得不往洗手间走去。
刚进门，冷宜长腿一跨，先方天音一步迈了进去。
方天音：……这么着急吗？
冷宜一一推开隔间的门，确认都没有人后，返回卫生间的大门，“咔哒”把门锁上了。
方天音：？
冷宜依旧开门见山：“闻从锦和席斓私下合作了？”
方天音当然不知道，她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猜？”
冷宜打量着方天音的神色，但是方天音久经磨砺，滴水不漏。
“不是她。”冷宜忽然说，“是你。”
方天音眨眨眼：“什么？”
“不是闻从锦派你去找殷如轻的。”冷宜说，“席斓可是殷如轻的大客户，闻从锦不会和殷如轻接触。除非她不想在阚孤萍手下干了。”
方天音想起来，小圆是说过“小姐用她的异能给阚女士做事”。
不知道这位阚孤萍女士是什么来头，听起来和副城主席斓有过节。
方天音懒洋洋地问：“不是又怎样？”
“我不关心多余的事，谁给钱都一样，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冷宜没什么语气地说道，“只要你能说服闻从锦接下这个任务，我保证她不会知道你和殷如轻过从甚密。”
方天音闻言轻笑一声：“过从甚密？”
方天音往前迈了一步，拉近和冷宜的距离：“什么叫过从甚密？上同一个洗手间还锁门吗？”
冷宜微微蹙眉，方天音拍拍她的肩膀，声音忽然降温：“如果你不关心多余的事，我建议你自己直接说服闻从锦。”
方天音有一瞬的走神，她在想：冷宜身上的皮衣……是什么皮？
这事不能细想，方天音收回拍冷宜肩的手——
“出去，冷队长。”方天音冷冷地看着她，“我要用洗手间。”
冷宜定定地盯着方天音看了几秒，选择了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方天音在她走后，摊开了手掌。
方天音的手心里躺着一颗轻轻蠕动的牙齿，一个个小眼珠正从表面钻出来。
这是她刚从冷宜领子下顺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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