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湘江

一九三七年的长沙是吴邪没来过的。他出生于一九七七年的长沙,带着七零后的印记,背负着属于长沙与杭州的家族的一切。对于长沙,他有天然的亲近,这里是他的故乡,也是一切的开始,一切之终焉。

新中国成立之后,长沙的老城拆了个七七八八。他如今到这里来,竟仿佛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出东城门,但见波光粼粼,远山如眉,碧水青天共一色,长烟飞鸟挟烈日。船家摇橹,乌篷无际,渔女嬉笑相闻。行人穿梭,伛偻提携,倒是好一派难得的宁静景象,只是不知这安谧还能维持多久。吴邪站在河边,回首瞧了瞧长沙城里那座高高的挂着日本旗的建筑,眉头拢在一起。

胖子一早活泛起来,跑到一个有着漂亮渔女的船边,盯着人家船舱里的鱼看,嘴上嘚啵个不停:“好姐姐,你家这鱼是新网的吗?要价多少?清蒸好还是红烧好?吃了能像姐姐这么灵巧么?”

吴邪一下子就歇了惜春悲秋的心思,上去就拽他耳朵:“真是老不修,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了,还管人家小姑娘叫姐姐。你下得去嘴吗你?”“去你的,”胖子转过身,一叉腰,“你看看我这张脸也就二十多岁,你也好意思说我年纪大了。是是是,咱们清新脱俗的小郎君,今年还是个上大学的宝宝呢。”

吴邪翻了个白眼,找了块石头坐下:“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贫。聊聊吧,还是要解决眼下燃眉之急。”

两个人坐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说是聊聊,但是心中无限迷茫,谁都没说话,听着耳边潮汐声,飞鸟从低空掠过。半晌,吴邪低声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王胖子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知道现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算是孑然一身,如果真的回不去了的话,跟着天真在这个地方一直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没办法再回去巴乃,可终究会放下。但天真不一样,他还有父母二叔,还需要照顾堂口,还要找他三叔,花儿爷坎肩白蛇他们都等着他回去。

还有小哥。

胖子搓了一把脸。不知道青铜门开了以后,他们被卷到这里来,会不会小哥也被卷进来,掉到哪一个地方?或者小哥打开青铜门,发现他们两个消失在原地。不知道他是不是失忆,不知道小哥还好不好?如果他没有失忆,出了门看不到他俩,没有人照顾,该怎么办?

吴邪很茫然地看着水面。胖子狠狠拢了他过来,两个人肩并肩靠在一起。

“我们和这个时代的羁绊就是这里吧,”半晌,吴邪说,“既然跟老九门有关,那跟着张启山走,定然无错。我爷爷曾经跟我提到过,这一年张大佛爷曾经在长沙找到了什么东西,只是不肯与外人道。也许这个秘密跟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或者怎么回去有关系。”

两个人又靠坐了一会儿。天色灰暗下来,飞鸟也渐渐不见了。船家吆喝着收东西,很快江面便空无一物,只能窥见一点游鱼荡起的水波,和两岸香樟树倒映的绿影。吴邪拍拍胖子的肩膀说:“要下雨了,我们上二爷的戏楼去吧。”

两个人往城里走,后头跟着个普通人打扮的参谋副官。这个副官问过了才知道叫张坪周,跟张日山一样,是从张家带出来的老人,长相憨厚老实。客人不跟他搭话,他就一直跟在后面走,沉默寡言。吴邪感觉他没有张日山那么受器重。

没走多远,吴邪就定住脚拉了拉胖子,三个人靠到一边,几乎是走在阴影里。吴邪把正在出城的一行人指给他看。

胖子定睛看去,也无非是一个穿大衣的汉子,腰间系着一条闪亮亮的皮鞭,后头跟着几个穿皮衣的侍从,头里有个青衣短打的小厮给他引路。他悄悄问:“这群人有什么问题吗?”

吴邪努了努嘴:“那个小厮眉梢有道疤。”“眼睛不错啊天真,”胖子待他们走得近了,眯起眼使劲看,“这也能瞧见。”“别贫,”吴邪说,“那是陈皮阿四。”

也许这个时候还不能被称作陈皮阿四。陈皮还是个愣头青一样的少年,脸上挂着谦卑的假笑为这群人引路,只是在转过头去时,眼里有一丝不觉的狠辣。手一直按在腰间鼓鼓的地方,形状是一柄钩子——那应该就是日后闻名遐迩的九爪钩。

两个人都没有提醒这帮人的意思,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渐走得远了。吴邪说:“没想到年轻时还挺嫩的。”胖子啧啧道:“又造杀孽啦。”

大约是见过了这个尚还年轻的人死时的样子,总让人意识到时空的错乱,实在不大舒服,况且这也不是个重要人物——至少现在还不是——所以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两人抛诸脑后。

往前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挂着梨园牌子的小院。这条路是整个长沙最热闹的地方,茶肆、戏院、青楼,酒家、饭店,无不是人声鼎沸川流不息。二月红的戏楼建在正中间,里外植了如火般的杜鹃。门口蹲着个乞丐似的人,位置不尴不尬,正好挡道,眼睛直勾勾往旁边青楼二层点起的红灯看。

胖子悄悄地道:“二爷还挺人善,乞丐也叫在这儿坐着。”他自认声音不大,可谁知乞丐就像听见了一样慢慢朝他看过来。他这才看清这张面孔:这时代典型饱经风霜的西北汉子的脸,眉头拧巴在一起,嘴唇厚而利,一双吊梢三角眼细细眯成一条缝,眼珠浑浊,面皮像黄土高原一样沟壑难填。一张绝不讨喜的脸,却能让人生生看出一股杀意。

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闹市一路过,沿街落人头。

胖子视线往下移,看见他腿下面压着一柄刀,周围还落着点儿馒头渣子。这刀长约三尺,宽不到两寸,制形特别,看着非常好辨认。这样子的刀胖子铺子里曾经收过,是著名的“关山刀”。这个人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却叫人觉得等他动了,恐怕就已经晚了。

吴邪沉默了一下,一把捂住他的嘴:“叫你口无遮拦!这是六爷。”三个人一起喊了一声“六爷”,见他依然山一般坐着,才匆匆绕过黑背老六进园子去了。

进去了才发现堂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台侧弹弦的还在那儿慢悠悠地摆弄着,听见人进来也不抬头。没人请,他们不好直接往后台去,干脆就在这儿等着。吴邪在台前踱了几步。这戏台子看着也忒眼熟,小花家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大概就是仿着他师傅以前的旧址建的罢。满屋里就听见二胡吱吱呀呀响,胖子却在那儿“叽叽咯咯”地乐:“我觉得他跟恨不得把咱们立刻就弹走一样。”

突然听一声“送客”,台侧的门帘被掀起,张启山三人从里面走出来,俱是脸色沉沉,一看就知道没讨了好,看见他们在这儿等着,就向这边走过来。仔细观察,脸上还有一道泛白的印子,像是被鞭梢带着了,破一点皮。吴邪立刻想起来叫陈皮送出城门的那伙人,觉得他们果然倒霉。

准备走时,忽然听二月红清越的声音从帘后传出:“佛爷,我奉劝一句,此事凶险,不要贸然行事。”

张启山嗯了一声,向里面行了个礼,一马当先出了门,大约也不想在这二胡悠扬的地方呆。他觉得心里烦闷,没坐车,几人就晃悠悠地在街上走。

吴邪最先问:“怎么样?问到了没有?”张启山颇为可惜地摇着头说:“二爷金盆洗手了。”

王胖子忍不住惊讶地插话:“二爷正当盛年,怎么就收了手了?”

张启山阴着脸,他自认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没有儿女情长的羁绊,所以很难理解二月红要为了女人就放弃家族的手艺。吴邪却很懂这种为了爱情不要江山的“昏君”,只悄声道:“孽缘。”

二月红的夫人直到他们这一代都不知道名字,只称呼为“丫头”,是长沙城最受嫉妒的女人。她本是一个面摊老板的女儿,因为做得一手好阳春面和二月红相识。在父亲死了以后,她被人牙子拉去卖身。这儿有一个规矩,凡事要被卖进青楼的女孩子,都要被人牙子背着在集市上走一圈,一来如果有人想为她赎身可以赚上一笔,而来也是叫这些闲汉知道知道楼里来了新人。二月红正坐在茶楼上,发现这要被卖的女孩儿他认识,可手里又没有闲钱,当下和人牙子约了一个时辰内赶回来,紧接着扯了匹马就上城外斗里摸出来两只金镯,这才换了丫头自由。自此之后,丫头就跟在他身边,后来又成了红夫人。

胖子拖着长音:“哦……懂了,商纣王,苏妲己。”

吴邪说,我替小花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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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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