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在沉思。他刚到长沙之时,拜访各方地头,当时二月红父亲刚刚去世,两个人在棺材前喝酒相交,之后张家在长沙立足,少不了红府的推举;革命政府起义,收编长沙地方武装,也是红家出力最多。二月红不是一个是非不分,轻重糊涂的人,今天如此缄口,想必更多是因为家事。他多少有些怅惘,不明白爱和义相比较的轻重准则,也难免困于自己直来直去的思维,只是觉得果然岁月不饶人,时光如飞梭。
张启山不禁想起当年的二月红。当时两人身上都没有家国情重,一盘棋可以下三天三夜,也不见有人催促,放歌纵酒好不快活!……这种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天色渐暗,长沙城冷清了不少,沿街的铺子灯都灭了,却也有不少小摊挂着煤灯摆了出来,多是米粉辣、荷兰粉、甜酒冲蛋这些暖食,也有牛肉馓子、三角豆腐、脑髓卷、龙脂猪血这些小吃。
另外三人是体会不到他突然柔肠百转的心理的,胖子站在小摊前怎么拉都拉不走,指着大锅里翻炒得煎香的牛肉撒子:“我今天非得吃它不可。”他掏了掏兜,发现居然空空如也,只好把手递到吴邪面前。
吴邪跟搜身一样把兜翻来翻去,只漏出一点纸沫沫:“可我没钱。要不然我们把你押在这儿?”
张启山诧异,但很快就了解地笑起来:“钱全叫那些人搜去了么?”
吴邪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假设不成立。按照他的说法,汪家人想干掉他们,打晕的同时难道还会搜钱吗?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解释来龙去脉,只好干笑了一声。
副官问道:“佛爷,要不要我带一点回去?”
张启山摇头,挥手叫停了车。
齐铁嘴早欢呼起来:“佛爷是不是要请客?这可真是难能一见!”他今天不狠狠宰他一顿誓不罢休了。
张启山颇为一言难尽地看他:“原来在你心里,我居然是个吝啬鬼。”
其实齐铁嘴说他吝啬是有理由的。张启山作为一个军人,由于时常在战场上行军,习惯了吃罐头馒头这些东西,就说现在驻扎长沙,也很少在宴请以外愿意吃山珍海味。两个人有时候在一起谈点儿什么,齐铁嘴又是个惯会享受生活的,要是到了吃饭的点儿那可就受了老鼻子罪了。他不愿意吃粗粮干饭,张启山也不愿意吃满汉全席,一来二去,两个人反而很少在一起吃饭。
他们停在一个摊位前。那摊主认识张启山,看他一袭军装带着八爷和两个没见过的面孔,愣了一下:“哎呦喂,佛爷,好久不见,今天冒的猫鱼喽(今天没有腐乳),要不还是老规矩?”
王胖子已经咋咋呼呼地找地方坐下,摊主的女儿梳着编花的辫子,过来用毛巾把凳子擦得锃光瓦亮。吴邪看着齐铁嘴在那儿吞口水,觉得有趣极了:“怎么八爷,这家真有那么好吃?连佛爷都上这儿来。”“真就有这么好吃。他们家在长沙城里头名气大着呢!”齐铁嘴给自己盛了点儿醋,目光紧紧跟着那只做撒子的大锅,眼皮一眨不眨。
很快摊主的女儿就陆续端来五碗热腾腾的牛肉馓子,摆在各人面前。确实是喷香,麻油的气味和牛肉的香气混合着往鼻子里钻,光靠着这股味道就已经让胖子哈喇子都流下来了,盛了一勺辣椒,啼哩吐噜地吃起来。
姑娘已经十二三岁了,也不生分,边端撒子边眨着眼问:“佛爷佛爷,你打日本人去了?”
张启山点头,给出钱去,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问:“日本人会打进来么?我爹爹说,我们要去西北喽,长沙守不住喽。你跟我们一起走嘛。”
摊主一下就很尴尬,张启山失笑:“小芽儿跟着爹爹,佛爷也要跟着爹爹嘛。你去乖点儿,不要闯祸,打完了日本人,佛爷去西北找你们的摊子。”
小姑娘点头,给张启山招手,又回到后厨去了。张启山笑着,小女孩的身影一不见,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眼中露出磐石一样的坚毅。
这顿饭大概除了王胖子以外,谁都没有吃好。
几个人终于回到府上。外面确实下起雨来,洗刷着渗透鲜血的地面。张启山被下属请去处理事务,吴邪和胖子就跟着齐铁嘴一起上太平房。
齐铁嘴先吩咐了人把车头里的那具尸体抬过来,恭恭敬敬地在支起来的行军床上放好了,又随便找了具日本人的尸体,摆在台灯下。他手里拿着把小刀,看看尸体又看看刀,觉得颇为棘手。齐铁嘴不经常下地,也不像其他老九门人一样对于尸体怎么样解剖有什么研究,现在决定要剖尸,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他环顾四周,不太好意思麻烦张启山的兵,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吴邪和王胖子。
胖子哼唧了一声:“他娘的,怎么能让刚吃了三碗饭的人来呢?”吴邪无奈道:“好吧,你下不去手,我来吧。”
齐铁嘴“哒哒”绕日本人的尸体走了两圈,又隔着手套摸了摸他的皮肤,一寸一寸地按过去,最终敲了敲他的脊背。“从后背开。”
后背是最难剖开的部分,现在这个日本人尸体已经稍显干瘪,估计一刀就能碰到脊椎或者肋骨。吴邪翻了个白眼:“不愧是八爷,真会使唤人。”
他嘴里嘟嘟囔囔,但是还是很口嫌体正直地颠了颠递来的刀。只是一把普通的军用小刀,如果用来剖开结缔组织的话,估计还不如手术的好用,跟他的大白狗腿是远远没法比的。吴邪甩了个漂亮的刀花,信心满满地说:“小意思,等着吧!”
最近局势较为和缓,军务不算太多,只是平常的些许小事,很快就完成了。听回禀的人说八爷和客人们都在太平房验尸,张启山心中一暖,刚才的郁结舒缓了一些。
火车中的文件被整理出来,拿了药水浸泡,在处理室晾干。屋子里来来去去有十多个人,晒了一屋子的文件,他就站着一一查看,却都是日文。于是便问副官,秘书处有哪些懂日文的秘书,信的过的,挑一个上来办案。说完便往太平房去了。
刚到房门口,就看到一个无量法台,两边火盆炭灰一大堆,推门进去,就见一干军医都缩在角落中,火车上几具尸体全部都原样搬到了这里,脸部朝下。关根拿着一个小壶在那儿聚精会神地操作什么,他的那个同伴王胖子拎着把军刀在一边蹲着;算命的则穿着道袍,在地上用白线画符咒,把整个房间包了起来。
“拖出去。”张启山一眼就火了,上去几个亲兵一把拽住齐铁嘴,自己几脚踢开外面摆的石头,走进阵里。齐铁嘴忙叫道:“佛爷,你今天若不信我,以后都不用信我了。”
张启山听他话说的很重,心中一沉,摆手让亲兵放开,转而呆着脸问道:“关先生,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哦,”吴邪把刀收回鞘里,往旁边随手一搁,“尽管八爷看起来不太靠谱——封建迷信都不靠谱——但是信总比不信强嘛。”
齐铁嘴瞪了这个不着四六的人一眼,拍了拍被弄乱的衣服,俨然一副风水先生的派头:“佛爷,你这次必须得信我,不仅要信我,你还得谢我,夸我,奖我。”
副官失笑道:“八爷,你要真有大发现,要佛爷亲你也成啊。”
“有什么发现?”张启山跟他跟前,就见两盏台灯下,一具日本人的尸体从后背被打开,里面的内脏被浇了一层热蜡。热蜡渗入所有的缝隙和小孔,能看到脏器上全是孔洞。
“这些日本人和棺材里的古尸一样。那个墓里应该闹尸蛾子,火车里那么多蜘蛛网,都是尸蛾子吐的丝。咱们接触过的人都得用我的方子,泡个三个时辰,还得喝拍尸酒。”齐铁嘴轻声道。“否则,不出六七日,咱们小解的时候,都得尿出丝来。”
尸蛾子是一种古墓里特有的蛾子。早在十多年前,他听人唱过徽州龙门盘当地的一老曲目,叫做《三尸经》,里面讲的是当地一个赤脚医生给皇帝治病的故事,其中提到了古代的一种虫病,和尸体一起入殓之后,成虫在棺材里孵化,从尸体的喉部爬出,被困在棺材中,吐丝结茧,所以很多棺材开出来,会看到尸体上部被虫丝覆盖。江湖上也有人另说这种蛾子的翅膀上带着菌,人吃了这种蛾子的卵之后,蛾子在体内孵化,人感染得病,死后身上长出的虫丝。
“可是尸蛾子并不立即致命;而且如果仅仅是尸蛾子,二爷不致于如此危言耸听。”张启山看向齐铁嘴,区区尸蛾,应该也不至于让他如此邀功。
齐铁嘴将道士帽的褡裢往后一甩:“佛爷,这火车上的死尸多数看上去死于蛾病,但是有一个人却不是。这鬼火车的关键,就在这个人身上。”
他们转过几具尸体,来到太平房的正中间,这里放着一具尸体,用白布盖着,从轮廓看,是唯一一具面部朝上的尸体。齐铁嘴深吸了一口气,对尸体行了个礼,然后面色凝重地道:“大家做好准备,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我还未看过那么匪夷所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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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尸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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