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细碎的雪从空中打着旋落下，几乎下了整整一日，地面上堆起厚厚的雪层，人脚踩踏上去就凹出一个深坑。
程芷跟在衙差身后不断催促他跑快点，衙差苦着脸回道：“雪太厚了，跑不快呀。”
程芷咋舌：“告诉我知州在哪条街出事的。”
衙差说出地点后，程芷凝神提气，脚下步伐如飞燕般轻盈，很快就来到了知州出事的地方。
远远的她就瞧见知州的护卫们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围着知州的马车打转。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条街道路窄小，恰好容得下一辆马车行进，两旁的铺子因为今日风雪天而生意惨淡，早早地就关了店铺的门，只有檐下挂着被风吹斜的灯笼中还有火苗在坚强地跳动。
街上除了惶然无措的护卫们和她，再没有其他人。
她定了定神，快步靠近，有护卫察觉到她的接近，下意识拔刀对着她喝道：“谁！”
茫茫夜色中他们吊着一颗心惴惴不安，知州死了令他们犹如惊弓之鸟。此时一声激起千层浪，其他护卫纷纷瞪大眼拔刀出鞘，好似面前走来的是一只猛兽。
“崔县令的——”程芷口中的话顿了一下，此时说表妹太过可疑，谁家好姑娘会在雪夜里独自出没？
话在舌尖一转，她说：“得力衙差。”
“女衙差？”护卫们半信半疑。
程芷面对他们的怀疑挺了挺胸膛，傲然道：“因为过于优秀而被破格招进衙门罢了。有同僚报信说知州大人出事了，我恰好在附近就先赶过来了。”
护卫们迟疑地互相对视，他们确实让一位衙差去县衙报信了。
程芷敛眉道：“知州大人可是在那辆马车上？”
护卫们心中已经信了大半，手中的刀尖缓缓下垂，一位看似护卫长的男子站出来，反问道：“崔大人何时来到？”
“崔大人在来的路上了。”程芷受不了护卫磨磨唧唧的，“快点让开。”
程芷气势摆得很足不像一个衙差，仿佛她就是县令似的，众人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护卫长握紧刀柄，心中茫然。
程芷挥开挡道的护卫，一把夺过护卫手中提着的灯笼，掀开车帘向里头照去，随后她神色一顿，柳眉紧蹙。
“你们都看过车内的人了吗？确定这就是知州大人赵仲和？”
护卫长用力抹了把脸，点头回答：“是大人没错。”
程芷将灯笼又往里移了几分，方正的车厢中各个角落都被光照亮。
一个中年男子仰面歪坐在车厢内，他原本应该闭合的双眼此时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两行红得发黑的血液从窟窿中流出。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刀身全部没入身躯只露出了刀柄，胸膛没有起伏，显然已经死了。
程芷扫视一圈车厢内部，没有看见被凶犯挖下的眼珠。
程芷放下车帘，退出车厢，在护卫们不安的表情上逡巡：“你们是何时发现知州大人死了？”
众人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护卫长站出来，艰难开口：“约莫两刻钟前。”
“你们护送知州大人回去，中途离开了？”
“没错，前面的路被雪埋了，马车走不过去，所以兄弟们一起到前面去清道路了。”
“没有一个人留下护卫吗？”
一名身形略矮的护卫闷声道：“本来我们二人是留下护卫的，但大人说太冷了想快些回去，于是吩咐我们也一起去铲雪。等我们清出路后回来时就发现大人他已经......”
“从你们二人离开到你们回来马车发现知州大人身死，过去了多少时辰？”
“不到一刻钟。”
“你们清理路面的地方离这里距离多远？”
“不远，十步路的距离。”
“那你们没有听见异常的动静吗？比如马儿的嘶鸣、车厢的震动、知州的哀鸣。”
“......没有。”护卫长看了看其他人，脸色难看地回答。
程芷转身往前方望去，昏暗夜色中，十步远的距离足以模糊视野，加之大雪茫茫，更加看不清事物，即便有声音也都被簌簌的落雪声覆盖，更遑论他们当时正在奋力地清扫路面，耳边动静全是同僚除雪的声音。
程芷俯下身子，放低灯笼在雪地上照明。
风雪天本就没什么百姓外出，这条狭窄的街道上只有马车和护卫们留下的痕迹。马车周围一圈杂乱无章的脚印，压根无法辨认究竟是谁留下的痕迹，但马车和护卫的行进方向固定，他们一路直行，因此以马车为起始，一串脚印通向前方，一串脚印连接来时路。
程芷将灯笼往外抬了抬，出乎她的意料，竟在雪地上找到了两串突兀地朝左侧而去的脚印。
她顺着脚印来到左侧一家铺子的门口，店铺门口一左一右地摆着镇宅招财的貔貅石雕，貔貅石像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一张大嘴好似能吞万物。
灯笼从石雕前头转了一圈，忽然程芷手上动作一顿，她返回去将灯笼凑近石雕，貔貅大张的嘴里向外延伸出一道漆黑的痕迹。
她瞳孔微缩。
“知州不见的眼珠找到了。”
见过车厢中知州死去模样的护卫长浑身一震，其余护卫惊恐地低语。
“什么？大人被挖掉了眼珠？”
“究竟是何人下的手？如此残暴。”
程芷将灯笼靠近另一只貔貅石雕，果不其然在石雕口中看见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此时被程芷甩下的衙差终于带着崔嘉慕姗姗来迟。
众人听见动静转身，护卫长认出了崔嘉慕和那名报信的衙差：“见过崔大人。”
“不必多礼。”崔嘉慕急急地走到马车前，朝身后的衙差伸出手，“陈先威，灯笼给本官。”
“别看了，不好看。”程芷出言道。
入眼就是两个漆黑的窟窿，若是胆量不够大的人瞧了，今夜恐怕要祈祷不要做噩梦。
“他死于胸前的那道致命伤，死后眼珠子被人挖走放进了这家铺子门前两只石像的嘴里。”
崔嘉慕挥开车帘的动作顿住，他扭头看向站在两只貔貅石像中间的程芷，又转到她身侧的石像上，程芷手上灯笼的光打在一左一右两只貔貅的半张脸上，栩栩如生的石像此时阴暗的一面仿佛狰狞的地狱修罗，光明的一面又好似威严的辟邪神兽。
貔貅的嘴巴里模模糊糊有一个珠子的轮廓。
他眉宇紧皱。
程芷继续补充：“地上的脚印只有这两串和马车附近一前一后的那些脚印，我猜他是挖了知州大人的眼珠后走到石像附近放进去再回到马车旁，接着从马车来的方向逃走了。”
崔嘉慕唇角紧抿，他径直朝那边走去，程芷是真的替他着想，好心地再次劝道：“你别过来了，血淋淋的眼珠子没什么好看的。”
崔嘉慕脚步不停，程芷无奈地叹气时，她的怀中猝不及防被塞进了一个火热的物件，她茫然地低头，郝然是一个正在不断散发热意的手炉。
“外头天寒地冻的，你不披大氅就跑出来，是还嫌在床榻上躺得不够吗？”崔嘉慕咬牙切齿地瞪着程芷，恨不得钻进她脑袋，将爱惜身子四个字刻进她的脑中。
他的视线落在程芷握着灯笼的手上，那只手已经冻得通红，他劈手夺过灯笼，看着程芷无辜的双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程芷双手捧着暖融融的手炉，已经冻僵的指尖缓缓恢复知觉，本想呛回崔嘉慕气冲冲的态度，但毕竟拿人的手软。
程芷默默撇嘴，这次就算了，若下次再这么凶她，她可不会再这么好说话了。
看着二人谈话动作的护卫们此时都不合时宜地傻眼了，谁家上司会这么体贴下属？果然女衙差的身份是唬他们的吧！
程芷说：“我猜杀害知州大人的凶犯跟杀害孙主簿的凶犯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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