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嘉慕见陈先威还在抵死不认,只好让人将那小院的妇人带上来。
“传王乔。”
陈先威身子一顿。
名为王乔的妇人唯唯诺诺地被带上公堂在陈先威的另一侧跪下。
“王乔,你的丈夫和儿子在何处?”
王乔紧张地磕巴道:“他们在高、高府上做工。”
“传高府管事。”
付管事在公堂上跪下。
“王乔的丈夫和儿子都在你府上做事,可有此事?”
付管事答道:“回大人,草民并不认识什么王乔,也不认识她的丈夫和儿子。”
王乔的脸色霎时间一白,她无措地捏住衣角。
“王乔,你的丈夫和儿子呢?”崔嘉慕问。
王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崔嘉慕又道:“将证物呈上来。”
几卷纸张被衙差拿上前,王乔看着那几卷熟悉的纸心中惴惴不安。
衙差将纸张铺开举在王乔面前。
“王乔,这是你在家中誊抄的佛经,你看看,这些字可是出自你手?”
王乔看着上头的字点头,心中猜不出崔嘉慕是何用意。
“那你再看看,这上面的字是否也是你写下的。”
崔嘉慕翻开一本书册,衙差上前双手接过后再退到王乔面前展示给她辨认。
王乔定眼一瞧,紧接着瞳孔微缩:“这、这本游记怎么会在——”旁人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王乔一下子脸色大变。
“看来你知道这本游记。”崔嘉慕眉梢轻扬,“这是陈敬时陈大人写的游记,上头有他妻子留下的书文。真巧,陈夫人的字迹竟然和你一模一样。”
崔嘉慕听见身侧的术吉安的呼吸瞬间变得沉重了,他挑了挑眉,稍稍侧过脸,余光瞥见术吉安直直盯着衙差手中拿着的那本游记。
“王乔,不对,或许本官该叫你陈夫人才对。”
王乔浑身一震。
“而陈先威是你跟陈敬时的儿子,真名陈学。你们二人隐姓埋名回到清苑县。这个主意是陈先威提出来的吧?为了给他无辜惨死的父亲和妹妹报仇。”崔嘉慕语气平静地丢出一个重磅的信息。
众人无不震惊。
王乔眸光涣散,浑身失去力气,眉眼耷拉不发一言。
“......对。”陈先威终于不再否认,主动承认,脸上一直维持的冷漠在此刻被打破,换上了一副憎恨的表情。
“我爹明明是个好人,只想造福百姓,可却被奸人串通调走。调去更偏远的地方倒也不算什么,索性都是为了百姓,爹他也没有怨言。但他们却穷追不舍,甚至要我全家性命!娘与我幸运逃过一劫,爹和妹妹却——”
围观百姓们又是一片哗然。
“崔县令,此人胡言乱语,快让他住嘴!”肖清急躁地拍了拍扶手,出言催促。
陈先威猛地射去一个骇人的眼神,肖清浑身一个激灵,头皮发紧。
陈先威站起身,桀骜不驯地直视崔嘉慕:“崔嘉慕,你要判我死罪吗?”
他转过身面对百姓,表情逐渐癫狂:“你们不恨这几个死去的狗官吗?若不是他们,清苑县,不,整个塞莱州的百姓们日子会过得这么艰难吗?”
“我杀了他们有何不可?一来能替我爹和我的妹妹报仇,二来也是替天行道惩戒他们,三来杀了他们,你们也能有好日子过!”
有人若有所思地点头,觉得陈先威说得不无道理。
“狗官该死!”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人高喊了一声,仿佛燎原的星火,人群中响应的声音越来越大。
陈先威开怀大笑。
“你看呐,崔嘉慕,我的所做所为,是被百姓认可的。我做的是正义之举!”
程芷抿着唇忍了又忍,听见这话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从拦住的杀威棒下面钻过,大步流星地走到陈先威面前站定,与他对峙。
“狗屁的正义之举!少给你的私心冠上高洁的名义。”
“当一个人决定不靠律法,而是以私刑来惩戒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了与正义完全相反的道路了。陈先威,你踏上的是一条歧路。”
陈先威一愣,指着术吉安的鼻子怒道:“律法?对着这些官官相护的狗官们讲律法,有用吗?!”
术吉安恼怒地大喊:“来人!把这满嘴胡言的犯人押下去!”
有衙差闻言正要上前,崔嘉慕一拍惊堂木,衙差的脚步生生顿住,无措地看向崔嘉慕。
术吉安阴恻恻地转向崔嘉慕:“崔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犯人大闹公堂,你还不速速让人拿下他?”
“知府大人稍安勿躁。”崔嘉慕神色淡淡。
堂下,程芷还在对着陈先威不争气地骂道:“谁让你去对已经烂成泥的这些臭虫讲律法,崔嘉慕上任以来的所作所为你没看见吗?你找他啊!有冤屈、有不平之事,找他!”
程芷目光灼灼,烫得陈先威不敢直视,回避开了程芷的视线,嘴硬辩驳:“高扬风对崔嘉慕如此热情,甚至想把女儿嫁给他,你让我如何信他?”
“既然你不信我们,那你为何受到他们的追杀后返回县衙寻求我们的庇护?”
陈先威语塞。
“你早就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是想手刃他们罢了,哪怕是最清明廉洁的官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向他申辩冤情的。”程芷道破他的内心。
陈先威忽然恼恨起来:“你不是我,如何能明白我痛苦?收起你那副冠冕堂皇的嘴脸!”
他出人意料地忽然暴起,伸手拔出程芷腰间的佩剑,寒光闪过,众人俱惊。
只见陈先威朝着上方欺身而去。
程芷大惊失色,下意识担忧喊道:“崔嘉慕小心!”
衙差们一拥而上,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长剑刺入肖清的胸膛,陈先威毫不手软地拔剑,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
肖清捂着胸前的窟窿,脸上还带着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剧痛如潮水般一点点上来,他张了张口,痛到发不出声音,很快没了气息。
王乔急切地起身想要靠近陈先威,却被将陈先威一圈圈围起来的衙差们挡在了后头。
“学儿!”
陈先威满是杀意的目光射向另一头的术吉安,可惜术吉安身前已经有数名衙差和护卫挡住,无法靠近了。
崔嘉慕出声道:“陈先威,你不要再在歧路上继续一意孤行了。”
“崔大人,我已经杀了三条人名,如今是四条,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按照律法我终归会被判死刑,既如此,那我不如多带几个该死之人一起上黄泉。”
“程小姐,你说得对,我并没有高洁大义的品德,我只是想手刃仇人,看着他们在我眼前痛苦死去罢了。”陈先威扫视一圈警惕戒备的衙差们,回身举起剑朝已经死去的肖清的双腿劈下。
“术吉安,虽然我没办法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但你也蹦跶不了多久了。”陈先威说完就反手将剑刺入自己的腹中,很快他的力气就随着涌出的鲜血一并从体内流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程芷心头沉甸甸的。
俱五刑中的刖,就是砍掉双腿。
五刑已经集齐四刑。
时刻关注陈先威的王乔迸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喊,朝着一旁的梁柱撞去。
程芷缓缓瞪大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王乔额角血流如注,一双满是疲倦的眼睛缓缓阖上。
威严的公堂上,一时间血流成河。
陈敬时一家的惨烈仿佛导火索,在接下来的数日中点燃了清苑县百姓的怒火,对塞莱州官员的不平和恨意甚嚣尘上。
术吉安惶惶地躲在府中不敢出门,气焰被愤怒的百姓们打击得不再高昂。
程芷忧虑地望着又开始下雪的天空:“怎么连我们也要同坐啊?真冤啊,要跟那群狗官划分在一起。”
崔嘉慕叹气:“有些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了,近日我们也安生些,少出门吧,免得被丢一身臭鸡蛋。”
“说起来,真没想到陈先威竟然还留了术吉安他们上下其手,残害忠良的证据。”
程芷回忆起那血红的一日,当天回到县衙后,崔嘉慕就发现二堂的桌案上多出了一叠书信。
最上方是一封陈先威留下的信。
——崔大人,这些是术吉安他们当年规劝我爹加入他们的书信,还有一些是我暗中调查搜集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这些足以作为审判他们死罪的证据。劳烦崔大人拨乱反正。
崔嘉慕轻叹:“那些证据我已经让周伯暗中送去京城了,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还要半月才能收到回音。”
程芷意有所指地摇头:“这雪不知何时才能放晴。”
没想到,接下来数日中,雪不见停,反而越发大了。
清苑县本就贫穷,百姓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接连数日的大雪让他们积攒的过冬物资都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崔嘉慕紧急写了封求援的奏折。
但在京城收到清苑县闹雪灾的消息送来物资之前,他们要努力控制清苑县的局势。
崔嘉慕和程芷上街转了一圈,遗憾地发现所有铺子都大门紧闭。
雪灾之下,清苑县中所有的经营都无法进行,家中小有资产的人家还能安然渡过,但像那些贫苦的村子就不同了。
有村民靠卖苦力赚点维持生计的小钱,但现下整个清苑县都陷入停滞,他们无地赚取银钱,家中米缸早已见底,干柴也烧光了,等待他们的只有冻死和饿死。
“县衙的仓库没有余粮了,这下怎么办?”程芷环视空无一人的街市,轻咬下唇。
崔嘉慕蹙眉思索:“清苑县往北三十里就是温祁州,温祁州的知府算是中立派,我明日去温祁州拜访那边的知府,看看能否说服他们出手援助。”
“如今周伯不在,衙门里会武功的就属我身手最好,我跟你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崔嘉慕一怔,旋即眉梢柔和下来,微微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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