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传功(2)

封灵籁足尖方踏入正厅门槛,倚在圈椅中的病老头便急急招手,浑浊老眼骤然亮起异彩:“乖徒儿,快来!尝尝这茶,香煞人也!”

“谁是你徒儿?”封灵籁秀眉微蹙,清音如冰,带着拒人千里的疏冷。

她身形微侧,选了张紧邻厅门的檀木椅坐下。椅背精雕的花纹硌着后腰,提醒她保持警惕。

病老头恍若未闻,兀自眯眼咂摸茶香,枯唇翕动:“老夫认定的徒弟,由不得你不认。”

话音未落,封灵籁只觉眼前虚影一晃。

那枯槁身影竟如鬼魅欺近,挟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药气。

她腕间陡地一凉——一双布满龟裂老茧、寒意刺骨的手已如铁箍般扣住她命门要穴!

“你——!”封灵籁丹田真气本能欲涌,却在撞上那双浑浊老眼的刹那凝滞。

那看似昏聩的眼底,竟掠过一丝幽邃难明的精光,如深潭暗涌。

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自腕间汹涌灌入,如春江解冻,浩浩汤汤,冲刷过她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闭塞关窍轰然洞开,枯寂经脉贪婪舒展,焕发出蓬勃生机。

戚玉嶂见状,面色骤变,右手闪电般探入袖中。

病老头却怪笑一声,声若夜枭:“小子莫急!老夫这是在给新收的徒弟送见面礼!”

封灵籁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枯槁老人,喉头艰涩:“传功?!为…何……”

病老头面上已如残雪覆霜,苍白近透明,唯有一双眼,依旧似淬了寒星的剑锋,锐利不减。

他凝望着少女惊惶中犹带坚韧的眉眼,忽觉数十载漂泊孤寂、刀头舐血,都成了此刻的注脚。

“不错,正是传功。”水东升声音已如风中残烛,他唇角微扬,笑意糅杂释然、期许,与一段湮没于烽烟的前尘。

“老夫漂泊半生,所求不过一事……”他话音微顿,浑浊眼底骤然迸射出洞穿世情的清明,“寻一个真传,承我衣钵,继我绝学。今日得遇小娘子,实乃天意!”

又一股更为磅礴的暖流,自封灵籁百会穴轰然灌顶,如春雷炸响,江河倒悬,汹涌涤荡周身筋骨。

力量绵长浩荡,强行拓宽、滋养经脉,生机勃发。

封灵籁心头如遭重锤,这分明是以命元为薪,燃尽己身的灌顶**!“前辈不可!”

她嗓音陡然变调,撕心裂肺,眼眶瞬间通红,“快停下!您这样会……会……”

后半句哽咽在喉,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

水东升恍若未闻。

真气输送愈发汹涌决绝,如天河倾泻。他面上血色褪尽,眉宇间凝结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哈哈哈!”水东升忽地纵声长笑,声震屋瓦。

他仰首望窗外迷蒙的雨丝,眼中光华流转,恍惚间,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江湖少年郎。

“我水东升这一生,饮过最烈的酒,杀过最恶的人,败过最傲的对手……”水东升笑声渐低,化作心满意足的悠长叹息,“今日……能得此归宿,甚好,甚……好。”

最后一字落下,水东升眼底的光芒倏然盛放,如流星划破亘古长夜,绚烂到极致,又在瞬息之间,归于永恒的寂灭。

不过片刻,水东升苦修一甲子的浩瀚修为,涓滴不剩,尽数倾注封灵籁奇经八脉。

随着最后一丝本源内力被抽离,水东升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急速衰败。

发丝寸寸化为枯槁灰白;面上皱纹如刀刻斧凿,沟壑狰狞;皮肤干瘪皲裂,宛如曝晒千年的朽木树皮。

他的脊梁猛地佝偻下去,支撑全身的骨骼仿佛瞬间被抽走,整个人如同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徒留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在风中飘摇欲坠。

戚玉嶂脸色剧变,箭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小心安置椅上。

他翻出三寸银针,寒芒闪烁,落针之际指尖却微微发颤。

“小子……”水东升枯枝般的手搭上他腕间,力道轻若飘絮,“莫…莫费功夫了……老夫本就…油尽灯枯……”

他的喘息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唯有一双眼,亮得燃尽魂魄,“临死前…能得偿所愿…已是老天爷…格外开恩……”

戚玉嶂垂眸,喉结艰难滚动,如堵了浸水的棉絮。

他行医济世,见惯了生死,此刻胸腔深处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

封灵籁怔怔望着形销骨立的水东升,眼眶灼热滚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下意识伸手欲搀,惊觉体内陌生磅礴的力量翻江倒海般冲撞,四肢百骸胀痛欲裂,几乎站立不稳。

“您这又是何苦……”她声音发颤。

这身足以傲视江湖的雄浑功力,此刻却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水东升吃力扯动嘴角,气若游丝:“为师…至今…还不知徒儿姓名……”

他胸腔发出令人心悸的嗬嗬声,“可否…让为师…做个明白鬼上路?”

“我…”封灵籁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声音低哑破碎,“因伤…失了过往…前尘尽忘。”

“这样啊……”水东升眼中最后一点神采,彻底熄灭。

他艰难地转向戚玉嶂。

手指动了动,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托付道:“老夫的内力…刚猛霸道…小友既通岐黄妙术……烦请…以银针…助她疏导归元……”

戚玉嶂如梦初醒,强压翻涌的心绪,指尖银芒连闪,数根细针精准刺入封灵籁周身要穴,引导那狂暴内力有序归流。

就在二人全神贯注运功之际,水东升悄然咬破舌尖。

他缓缓滑坐在冰冷地面,以血为墨,以指代笔,在地上艰难勾画。

殷红的血珠滴落,晕开小小的花。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那根枯瘦如柴的手指颓然垂落,再也没能抬起。

待封灵籁体内内力渐趋平复,戚玉嶂收针吐息。

她们抬眼望去,水东升已如彻底失去生机的朽木,瘫坐在地。

昏黄烛火在他佝偻的身躯上投下摇曳不定、形销骨立的影子,仿佛一株历经千年风霜雷电、早已枯死的老槐,终于在这一刻,耗尽了所有存在的痕迹。

戚玉嶂心头猛沉,疾步上前,三指闪电般扣住水东升寸关尺。

指尖下的肌肤冰冷刺骨,如抚寒玉,再无半分脉搏搏动。

他素来温润的面容骤然褪尽血色,转向封灵籁,薄唇几度翕张,终化为无声叹息,沉重摇头。

这一摇,道尽了英雄末路的苍凉,湮灭了最后一丝希冀。

封灵籁怔立原地,眸中刚刚亮起的光,瞬间熄灭。

惯常的清冷从容碎了一地,眉宇凝结的哀戚与茫然,如深秋寒霜冻结。

她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地面,俯身叩首,青丝铺散于地砖,额头触地的声响清晰得令人心悸。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每一声呼唤都带着灵魂震颤,每一次叩首都灌注全身气力。

这三个响头,是对逝去师者的祭奠,更是漂泊灵魂对这份以命相托的师恩,立下的最庄重誓言。

起身时,封灵籁眼尖地瞥见了水东升身侧地面上那几道暗红的痕迹。

她踉跄着挪近,凑身细看,才辨出那是反写的字迹。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师父冰冷的身躯挪开些许,终于看清了那行以血写就的遗言:

[临安城踪遥山破庙金像下秘籍]

字迹虚浮断续,最后一捺拖曳出血痕,显然是耗尽残躯最后的气力。

“这是...…”戚玉嶂声音干涩沉重,“令师留给你的……遗泽。”

封灵籁死死盯着那行殷红血字,每一笔都如烙铁般烫在她眼底、心头。

秘籍!定是师父毕生武学精要!

他以命相托,传她震古烁今内力,岂会让她做空有蛮力的莽夫?

这般深谋远虑,苦心孤诣……封灵籁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痛楚不及她心头翻江倒海的酸楚灼痛。

山风穿堂而过,吹动她素白的衣袂。

良久,封灵籁抬眸,眼中那片茫然哀戚已被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取代:“我要去临安城,寻师父留下的秘籍。你可知踪遥山在何处?”

“临安乃东安国首善之区,繁华鼎盛,亦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只是这踪遥山……”

戚玉嶂略一沉吟,眉宇间染上忧色,“此去路途遥远,关山阻隔,不如我……”

“不必。”封灵籁打断得干脆利落,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此乃师门私事,不敢劳烦。”

“可我想陪你去。”戚玉嶂的笑容温润和煦,宛若三月穿透料峭春寒的第一缕暖阳,刹那间融化了封灵籁眼中凝结多日的霜雪。

封灵籁微微一怔,心头某处被暖意轻撞。

她回过神来,惊觉紧抿唇角已随他微微上扬,“……好。”

水逝英雄志未休,东升日暮映苍头。笑对生死其无悔,执念今消心已足。

雨过天青,山间雾气氤氲未散。

两人为水东升寻来上好的楠木棺椁。

请来的老师傅用煮得滚烫的艾草水,细细为逝者擦拭每一寸肌肤,洗去尘垢与血污,最后为他换上洁净的寿衣。

停灵七日,封灵籁一身缟素,披麻戴孝,笔直跪坐于灵前。

香炉中青烟袅袅,三炷清香将尽便续,确保青烟不绝,直通幽冥。

戚玉嶂默然陪在侧,目光落在她挺得笔直的脊背上,那姿态,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孤剑。

下葬那日,风水先生选的墓穴坐东朝西。

封灵籁扶棺上山,行至半山,一缕破云而出的朝阳正映照在漆黑的棺盖上,恍若给沉睡的水东升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辉。

新立的青石碑前,泥土犹带湿气。

封灵籁俯身,额头重重叩在冰凉的石面上。

沉闷的叩响声中,她清晰地听见身侧传来三声同样沉稳、庄重的叩响。

她侧目望去。

戚玉嶂已直起身,玄色衣摆沾染了湿漉漉的山泥草屑,他却浑然未觉。

山风掠过墓园,吹动他散落鬓角的发丝,也拂过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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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重山
连载中湘水泽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