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结滚动,绷紧的声线倏然柔软:“……下次别这样了。”
他顿了顿,嗓音低哑,“若你真因我而伤……”
封灵籁悄悄抬眸,正撞入戚玉嶂眼底未褪的惊痛。
那双温润如玉的眼,此刻如寒潭映月,涟漪未平。
她心尖一颤,见他如此,竟比挨掌更难受。于是乖乖点头,声音也软了几分:“……知道了。”
目光转向地上昏迷的老者,“他怎么办?”
戚玉嶂蹲身探脉:“无碍。只是这屋子……”他环顾四周狼藉,苦笑一声,“先安置我房中。”
“他若再发狂……”
“明日醒来便无事了。”戚玉嶂小心扶起老者。
封灵籁轻手轻脚帮着安顿好。她直起身时,方得空细看这间她从未踏足的屋子。
烛影摇曳,一方清净天地徐徐展开:
榆木书案上墨玉砚台生光,镇纸压着字迹清隽的药方;墙上墨竹图疏密有致,笔锋转折处隐透铮铮风骨。
窗边素心兰幽然吐蕊,暗香与书卷气在春夜里酿出别样清韵。
封灵籁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方梨木书架上——医籍列阵般整齐,最上层几册竹纸泛黄卷边,书角却被绢布细心包裹。
一册《金匮要略》扉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药草,显是常被翻阅。
“看中哪一本了?”戚玉嶂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封灵籁惊觉失神,慌忙收回视线,却见他立在灯影交界处,素青的衣袂被暖光镀上柔和轮廓。
烛火一跳,将他眸中墨色映得愈发深邃。
“看中你这本。”
话出口,封灵籁便是一愣。
这话像尾调皮的锦鲤,未经思量便跃出了心湖。
戚玉嶂执书的手指微微蜷起,泛黄书页在他指尖发出蝶翼般的轻响。
他面上温润笑意仍在,耳尖悄然浮起的一抹薄红却出卖了他,宛如雪地里猝然绽放的红梅,在烛光下灼灼生辉。
屋内静得只闻烛芯爆裂的轻响。
封灵籁只觉双颊滚烫,慌忙移目到墙上墨竹。
可那疏朗竹枝,竟在她眼中幻化成戚玉嶂执笔时骨节分明的手指。
窗外细雨簌簌,非但未能平息她心头燥热,反令那团火愈烧愈旺。
她懊恼万分:“怎地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师父!美鲛人姐姐!”小曲的声音恰时打破了微妙的静默。
封灵籁如蒙大赦,快步走向门边,转身时瞥见戚玉嶂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她走到自己房前轻叩:“小曲,开门。”
门扉应声而启,小曲如离弦之箭扑入她怀中,小脸埋在她衣襟前蹭着:“美鲛人姐姐,我好担心!”
封灵籁温柔抚他背脊:“没事了,别怕。”
小曲抽噎着退开,胡乱抹泪:“姐姐没事便好,我去看师父。”
言罢,转身欲跑。
封灵籁伸手拽住他后领,故意板脸:“再哭明日眼睛肿成核桃,看你师父不笑话你。”
小曲破涕为笑,嗯了一声,蹦跳着往戚玉嶂房中去了。
*
翌日清晨,细雨如丝。
封灵籁早早醒来,盯着帐顶藏青流苏发怔。
昨夜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在脑中盘旋不去,她扯过锦被蒙头,懊恼地在床上翻滚。
熟悉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来了……”她有气无力应着,慢吞吞穿戴整齐。
开门便见小曲端药碗立于檐下,衣角沾湿晨露。
封灵籁接过药碗仰头饮尽,苦得她眉心紧蹙,眼角沁出泪光。
她递还空碗时,忽地拽住小曲衣袖:“等等——”
“你师父……此刻在何处?”话出口,封灵籁便懊恼地咬住下唇。
“师父天没亮就出门了。”小曲眨眼。
“下雨天也往外跑……”封灵籁嘀咕,忽压低声音,“那病老头如何了?”
小曲缩脖:“师父不让我靠近。”
封灵籁点头:“老人家的话要听。”
“师父才不老!”小曲急跺脚。
封灵籁眼中狡黠一闪,招手:“小曲,过来。”
小曲不疑,乖乖凑近。
封灵籁神秘俯身,红唇几乎贴着他耳廓:“姐姐问你件事……”
见他紧张得喉结滚动,才吐气如兰般轻声道:“你师父……可有心上人?”
小曲瞪圆了眼,手中托盘“咣当”坠地。他张着嘴,半晌才结巴道:“师、师父说……医者当以济世为怀……”
“嗯?”封灵籁眯眼。
“呃……我、我从未听师父提过。”小曲挠头,忽恍然大悟般瞪眼,“姐姐该不会是想……”
“那他可有婚约?”封灵籁打断,手不自觉绞着衣角。
“没有。”小曲摇头晃脑,忽凑近,“姐姐是不是……”
“砰!”
戚玉嶂房门被暴力破开,木屑四溅。病老头披头散发冲出,如暴怒雄狮在雨中转圈:“哪个龟孙子敢锁老子!”
小曲吓得钻入桌底,拽着封灵籁裙角:“姐姐快躲!”
封灵籁却从容起身,反手将他关在房内,独自走到廊下:“是我锁的。”
“你?”病老头怒极反笑,雨水顺狰狞面孔滑落,“小丫头片子好大胆子!”
“你太吵了。”
病老头正要发作,院门推开。戚玉嶂撑着油纸伞缓步而入,青衫湿了一片。
“来得正好!”病老头劈手抓住他的衣襟,枯黄指甲几乎掐入布料里,“管管你这没规矩的娘子!”
戚玉嶂一怔,伞沿微抬,与廊下封灵籁四目相对。
雨幕中,封灵籁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戚玉嶂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广袖轻拂,一枚银针悄然滑入指缝,却在瞥见封灵籁微摇螓首时收回。
“气郁伤肝,晚辈去煎一剂疏肝解郁汤。”戚玉嶂步履从容地踏过水洼,素白纸伞在雨中划出半弧,恰将封灵籁笼入伞影之下。
两人衣袂在咫尺间轻触,他身上清冽沉香与她鬓边幽微胭脂香,在潮湿空气中无声交融。
封灵籁抬眸,眼中讶异一闪,唇角微扬。
雨幕那头,病老头孤身立于院中,雨水顺灰白鬓发淌入衣领。
他瞪着伞下的璧人,突然暴喝:“竖子尔敢!”
枯瘦如鹰爪的右掌挟劲风劈向戚玉嶂后心。
“小心!”
封灵籁绣鞋踏碎一地雨花,双手如穿花拂柳,十指扣住病老头腕间要穴。
“松手!”病老头暴喝,却动弹不得。
封灵籁十指骤紧,病老头腕骨发出细微脆响。
她手腕轻巧一翻,借力打力,病老头便如断线木偶踉跄后退,“扑通”跌坐泥泞。
“哎呦喂!杀人啦!”老头忽在雨地打滚,泥水溅得须发皆污,状若撒泼稚童,“没天理的小丫头欺负老人家啊!”
戚玉嶂手中纸伞微颤——这老前辈撒泼功夫,倒比他精纯三分。
封灵籁轻笑,顺手接过戚玉嶂手中油纸伞,步履轻移,走到泥中老头跟前。
伞面微倾,替他遮去雨丝:“前辈,这戏,也该唱够了吧?”
病老头拍打衣衫的动作一顿,浑浊老眼精光一闪:“小丫头眼力不错,何时看穿的?”
“就在前辈满地打滚时。”封灵籁笑意盈盈,“堂堂武林前辈,岂会真不顾体面。”
病老头一怔,继而仰天大笑,声震得檐下雨帘都为之一颤:“好!好!好个机灵丫头!”
笑声未绝,病老头身形已如鬼魅般闪至封灵籁身侧,枯爪如电,直取她手中纸伞。
这一动快逾奔雷,哪还有半分老态?
封灵籁身形微侧,纸伞纹丝不动,依旧稳稳遮雨。
她秀眉微蹙:“前辈这是何意?”
“嘿嘿……”病老头笑得像只老狐狸,“丫头猜上一猜?”
“有病!”
病老头咧嘴一笑,更显诡异。
他身形再晃,枯瘦的双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锁封灵籁咽喉。
变生肘腋!
封灵籁足尖轻点,人如燕子抄水腾空而起。
纸伞一转,伞缘划破雨幕,带起凌厉劲风。
“好身手!”病老头怪叫,身形飘忽如烟。
十数回合兔起鹘落,封灵籁的伞缘竟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玩够了!”老头觑隙一掌逼开封灵籁,顺手夺过油纸伞罩在自己头顶,得意洋洋:“丫头,拜老夫为师如何?”
“不稀罕!”封灵籁冷声回绝。雨水顺着她鸦羽般的鬓发滑落,浸湿肩头薄衫。
戚玉嶂早已从屋内取来新伞,快步至她身侧。
油纸伞无声倾斜,恰到好处为她隔开风雨,分寸拿捏极稳。
“两位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戚玉嶂温声劝道。
*
正厅内,炉火噼啪。
封灵籁回屋后,径直推开窗户。冷风夹细雨扑面,似要吹散心头郁结。
寒意侵骨,她不由打了个哆嗦,一个喷嚏后她揉了揉发痒鼻尖,眼底掠过无奈。
抬手轻推,半开木窗缓缓合拢,将寒风喧嚣尽数关在窗外。
步入正厅时,戚玉嶂正煮茶。
红泥小炉上铜壶轻沸,水汽氤氲了他清俊侧颜。
他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茶香在暖黄烛光里弥漫开来。
厅内不见小曲——想是被支去熬药了。
病老头裹着戚玉嶂的月白长衫,歪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脚尖优哉游哉地晃着,活脱脱一个顽劣老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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