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与戚玉嶂双双躬身行礼,声如金玉交击:“草民、民女,见过大人。”
应父眼皮微抬,目光如电扫过二人,唇角似笑非笑:“免礼,看座。”
“谢大人。”二人落座,背脊笔挺,自有一派江湖气度。
应天行慢悠悠端起茶盏,茶香氤氲,书房内一时静极。
封灵籁眼观鼻,鼻观心,瞥见应瑶微微摇头。
戚玉嶂会意,打量这位府尹大人。但见对方气定神闲,品茗姿态居高临下。
他心中雪亮:若非应瑶引荐,凭这位大人的倨傲,他们连府衙门槛也踏不进。
应瑶轻扯父亲袍袖。
应天行这才搁下茶盏:“听闻二位要捉女鬼?”声音平淡却含审视,“伶音寺高僧、龙虎山道长皆束手,二位有何妙策?”
封灵籁唇角微扬,笑意清浅如雪融:“大人当真信是鬼魅作祟?”
“哦?”应天行眉峰一挑,“你的意思是……”
“大人明鉴,世间魑魅魍魉,十之**不过人心鬼蜮。”封灵眸光微敛,“依民女浅见,不如设下局中局。若真是冤魂索命,自当另觅他途;若有人假借鬼神……”她唇边笑意转冷,“定叫他无所遁形!”
“局中局?”
“正是。以身为饵,请君入瓮。”
应瑶背脊掠过寒意。
烛光摇曳下,封灵籁眼中锐芒令人心悸。她下意识攥紧丝帕,心底却莫名安定。
应天行沉吟片刻:“细说。”
封灵籁与戚玉嶂交换眼神。
戚玉嶂起身抱拳:“那恶徒专挑新婚夫妇下手,不若由草民二人假扮新人。请大人安排精干差役乔装混入送亲队伍,明暗相合……”
“荒唐!”应天行陡然拍案,茶盏震响,“此法本官早已试过!差役扮作轿夫,整条街围得铁桶相似,结果如何?新人照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戚玉嶂神色不变,从容再礼:“大人息怒。方才所言,不过是明面上的‘请君入瓮’,真正的杀招……”他声音压低,“乃是接下来的‘瓮中捉鳖’。”
应天行双目微眯:“哦?”
戚玉嶂自袖中取出素白绢帕展开,露出几点极细微的无色粉末:“我等会故意让那贼人得手。沿途留下这特制香粉……”
他指尖轻点,“此物白日无迹,入夜则荧荧可见,遇水不化,经久不散。”
应瑶眼睛一亮,抚掌轻呼:“待循迹找到贼巢,正好一网成擒!说不定还能救回那些失踪的……”
“只怕凶多吉少。”封灵籁清冷声音打断。
见应瑶脸色骤变,她语气转缓,带着悲悯:“然总要给亡魂一个交代。更要让魑魅魍魉知晓,朗朗乾坤之下,岂容邪祟横行!”
三日后“大婚”之计,就此敲定。
应天行动作极快,立时命人在城西置办宅院,权作二人假成亲之用。
待辞出府衙,管家提灯引路,送三人出朱漆大门时,长街已浸在朦胧月色中。
*
小曲捧着温热肉包,指尖微颤。他小心咬开暄软面皮,滚烫肉汁溢满唇齿。
这滋味与街头粗粝肉包截然不同。面皮松软如云,内馅鲜嫩多汁,肉香裹挟葱姜辛香在舌尖炸开。
他满足眯眼,咀嚼轻缓,唯恐错失分毫。
阳光穿过老槐树枝桠,在他衣襟投下跳跃光斑。
几只倦鸟掠过天际,羽翼剪碎阳光。
树根下蜷着几只流浪猫,其中一只黄白小猫仰头,琥珀色圆瞳紧盯封灵籁手中肉包,盛满渴望。
“小馋猫。”封灵籁莞尔,掰开半个肉包放在地上。
未等小猫靠近,四五道黑影自墙根草丛窜出。
猫影翻飞,利爪低吼交错,眨眼间肉馅已被抢空,只剩面皮碎屑在风中打旋。
“喵呜……”落败小猫委屈蹭着封灵籁裙角,忽地翻身露出柔软肚皮,发出细弱呼噜声。
封灵籁心下一软,指尖轻抚温热绒毛。待小猫安静,她才将剩余肉包碾碎,侧身挡住其他野猫,一点点喂给它。
“慢些吃。”她声音不自觉放柔。
槐树下,封灵低垂侧脸被金光勾勒温润轮廓,纤长睫毛染上淡淡金辉。
戚玉嶂斜倚树干,静望这温情一幕,冷峻唇角微扬。
这一刻安宁恬淡,时光慢行。
他低头咬了口肉包。肉馅触及舌尖刹那,他脸色骤变,一股诡异腥甜直冲颅顶。
他猛侧头,将口中之物狠狠啐出。
几只野猫立即扑上,争抢那团肉糜。
“别吃!”戚玉嶂厉喝,闪电般拍落小曲正欲再入口的肉包。
包子滚地,瞬间被野猫淹没。
强壮的撕扯争抢,弱小的悻悻爬回枝桠。
小曲惊得浑身剧颤,喉头发紧:“师、师父……有毒?”
戚玉嶂面色阴沉如雨,目光锐利扫过四周,压低声音:“此处不宜久留,速回客栈!”
封灵籁与小曲面面相觑,心中惊涛骇浪。
这寻常肉包中,竟藏了何等玄机?让素来沉稳的戚玉嶂如此失态!
二人不敢多问,紧随他紧绷背影,疾步穿行赶回客栈。
甫一关门,戚玉嶂便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枚龙眼大小深褐药丸,递到小曲面前。
小曲面无人色,以为剧毒发作,手忙脚乱吞下药丸。
封灵籁突然想起一事,失声惊呼:“糟了!那些野猫也吃了包子!我岂非害了它们性命?”
“无妨,猫儿吃了无事。”戚玉嶂话音未落,小曲面色一青,弯腰剧烈干呕。
顷刻间吐得天昏地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额角青筋暴起,涕泪横流。
戚玉嶂面色沉凝,倒了杯清水,待小曲吐尽胆汁虚脱在地,才递水过去:“漱口。记住这滋味,日后若再遇见这般‘肉香’,切不可入口。”
封灵籁心下了然。
这必是药丸催吐之效。她深知戚玉嶂待徒如子,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转身去寻店小二。
待她领着小二回来,屋内秽物已被清理干净。
“实在对不住,惊扰了。”封灵籁语带歉意。
小二眉头紧锁,但见几人气度不凡,怨气稍平,默默清理残余。
戚玉嶂自袖中取出一锭五两纹银,塞进小二手中:“权当赔罪与酬劳。”
小二手中一沉,低头见银锭,呼吸一窒。
这分量够他辛苦数月。
他慌忙揣银入怀,阴霾一扫而空,腰杆弯得更低,堆满笑容:“客官太客气了!小事何足挂齿!您几位歇着,有事尽管吩咐!”
说罢手脚麻利擦拭干净,识趣退出门外。
小曲捧茶杯蜷在床边,手指微抖,清水映着他惨白脸庞。
“师父……”它声音虚弱发飘,“那包子……到底是……”
话未问完,他已不敢再说。
戚玉嶂起身推窗。
初夏微风裹挟槐树清香漫入屋内。他背对二人,身影在灯下挺拔孤峭,声音平静却带寒意:“非是善物。你当真想知道?”
小曲猛摇头,杯中水晃出几滴。
一番折腾耗尽心力,他只觉胃里空荡却翻江倒海。在极度疲惫中,他眼皮沉重,昏沉睡去。
楼下前厅午膳时分,跑堂吆喝、食谈笑隐约传来,更衬房中寂静。
戚玉嶂点两样清淡小菜并白粥,慢条斯理用着。
封灵籁竹筷拨弄青菜,目光胶着他脸,欲言又止。
“先用饭。”戚玉嶂头也不抬。
这顿饭,封灵籁味同嚼蜡。
待小二撤下碗碟换上清茶,她再按捺不住,双手撑桌起身,紧盯着他:“现在总能说了?那包子……”
戚玉嶂缓缓抬眼,眸光深不见底。烛火跳跃下,仿佛有血色暗芒一闪而逝。
他声音轻如耳语,却字字千钧:“你吃过人肉么?”
只此一句,封灵籁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冻结。周遭人声骤然清晰,仿佛无数双耳朵竖起。
她双腿一软跌坐凳上,唇色尽褪,声音干涩:“……不曾。”
戚玉嶂嘴角勾起极淡冷笑,那笑里揉杂悲怆、苍凉、愤怒与怨毒:“来,听我讲个旧事。”
封灵籁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窥听,惊魂稍定。
她深吸气,强压下心头翻涌,声音带颤:“什么故事?”随即更可怕念头攫住她,她几乎屏息问道,“那肉包……当真是人肉?”
戚玉嶂执壶为她续上温茶,动作沉稳,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齿缝间迸出一字:“是。”
“你……如何断定?”封灵籁声音绷紧,带着惊悸,“难道你……你……”
后面的话,她问不出口。目光落在他俊朗却冷硬的脸上,带着审视、惊疑,甚至一丝惧意。
戚玉嶂沉默。
这死寂比任何回答更令人窒息。
封灵籁看他的眼神,在摇曳烛光里悄然变化,复杂难辨。
戚玉嶂似有所觉,深邃眼眸锁住她,嘴角笑意更深,透着一股邪气玩味:“你猜猜看,我戚玉嶂,是善是恶?”
封灵籁一时语塞,只定定望着他。片刻,她端茶抿了一口,声音恢复七八分镇定,带着冷漠探究:“是善是恶,自有公论。此刻,我只对你口中那桩旧事感兴趣。”
戚玉嶂脸上掠过一丝失望,随即意味不明轻笑:“也罢。那你且听仔细了。”
“有时候,”封灵籁低声嘟囔,似掩饰心绪,“你还真够啰嗦磨人。”
戚玉嶂对她的抱怨浑不在意,只敛去邪笑,目光投向窗外残阳,声音低沉缓慢,带着岁月沧桑与苦痛:
“那年我十八。随师父与莫老头,行医至南境边陲苦水镇。彼时南疆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偏那苦水镇及周遭,又爆发骇人天花恶疫……更兼南魏宵小犯边劫掠,局势动荡,民不聊生。”
他低头看杯中倒影,嘴角扯出苦涩自嘲弧度:“戍边官吏……呵,一个个只顾自家性命前程,谁管满城百姓死活?我师父仁心仁术,带我们扎下根来,没日没夜救治病患。可你道如何?天花蔓延极速,不过月余光景,邻近数镇皆成炼狱鬼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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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妖魔鬼怪(2)(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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