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见烹制尚需时辰,枯坐无趣,便向柜台后拨弄算珠的掌柜道:“掌柜,我们稍作走动便回。”
掌柜抬头见是小曲,堆笑道:“客官请便,菜好了给您温着。”
二人汇入长街人流。
两旁商铺林立,货物琳琅,喧嚣盈耳。
封灵籁正觉新奇,袖角忽被一扯。
小曲踮脚指着前方一座飞檐斗拱的铺子,雀跃道:“姐姐快看!‘酥香斋’,镇里顶顶有名的!”
他咽了口唾沫,“他家的玫瑰酥,排一个时辰也未必能买到!”
封灵籁顺指望去,果见那精巧木楼前人声鼎沸,暖甜香气隔街飘来。
她颔首:“去瞧瞧。”
踏入酥香斋,馥郁甜香扑面。
红木柜上,蜜糖酥皮油光诱人,雪白云片糕缀着胭脂果脯,更有水晶糕裹着颤巍巍的桂花冻,灯下莹润生辉。
封灵籁指尖轻抚柜台,甜香萦绕。
她瞧着层层叠叠的玫瑰酥,又望望琥珀色的蜂蜜枣泥糕,黛眉微蹙,显出几分踌躇。
身侧“咕咚”一声,小曲眼巴巴望着橱柜里的奶黄流心酥,喉结滚动。
“小馋猫。”她忍俊不禁,曲指轻刮他鼻尖,“说说,招牌是哪几样?”
小曲如数家珍:“玫瑰酥要现烤的,杏仁脆得挑撒金桂的,还有……”
他压低声音,“掌柜藏着的松子蜜糕,每日只出三匣。”
封灵籁瞧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将荷包塞入他手:“都依你。”
小曲欢呼一声,泥鳅般钻入人群。
不多时便捧回个朱漆描金食盒,揭开时甜香四溢。
封灵籁拈起一块尚温的玫瑰酥,酥皮簌簌落于掌心。
咬开刹那,暗红花酱顺指尖淌下,惊得她慌忙去吮。
小曲却已吃得满嘴糖霜,活似偷腥猫儿。
他又塞了块玉荷糕,两颊鼓鼓,含糊嘟囔:“唔…趁热…姐姐尝尝。”
封灵籁以袖掩唇,眼波流转尽是笑意,取出素帕替他拭去碎屑:“慢些,没人同你抢。”
又道:“该回了,菜应好了。”
话音未落,小曲已将最后半块糕点塞进嘴里,手指在衣襟上一蹭,意犹未尽。
“下回…”他舔舔嘴角,“带姐姐去吃李记杏仁酪!”说罢蹦跳向前。
封灵籁摇头轻笑,裙裾拂过石板落花,缓步跟上。
长街忽闻蹄声如雷。
封灵籁眸光一凛,探手如电,将小曲拽回身侧,护至檐下。
只见一辆镶金嵌玉的紫檀马车疾驰而来,四匹雪色骏马踏出碎玉声响。
车前琉璃宫灯金箔耀眼,车檐金铃叮咚乱响。
然车尾景象骇人——两条铁链拖着一男一女!
赤膊男子背上鞭痕纵横,血光狰狞。
旁侧女子薄纱残破,肌肤上布满烫伤焦痕。
最骇人的是脸上深可见骨的刀疤,翻卷的皮肉间白骨隐现。
封灵籁心头一震,忙捂住小曲双眼:“别看!”
小曲正惊叹马车奢华,眼前骤黑,挣扎嘟囔:“做甚捂我?”
“莫看,做噩梦。”封灵籁语气凝重,带着颤意。
小曲身子一僵,寒意自脚底窜起,乖乖缩在她身侧。
周遭窃语渐起:“光天化日,如此作践人!”
“嘿,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啧啧,恬不知耻!”
指指点点,怜悯渐消,只剩鄙夷。
一玄衣少年拨开人群,厉喝上前:“住手!还有王法?!”
车夫收鞭勒马,轻蔑嗤笑:“哪来的黄口小儿?也敢管闲事?”
少年眉峰如剑,目光如炬:“路见不平,岂能坐视?!”
车夫冷笑,转身向车厢恭敬道:“主人,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想管闲事。”
车内传来妩媚入骨却寒意凛冽的女声:“哦?生得如何?”
车夫细看少年:“皮相倒英挺,可惜……是个雏儿。”
车内女子低笑,甜腻如蜜又淬毒:“雏儿么……倒合脾胃。”话音骤冷,“横叔,试试斤两。”
车夫手腕一抖,马鞭如毒蛇吐信,尖啸直逼面门。
少年身形如风避过,反手拔剑。赤红剑身如火龙腾空,剑尖直指车夫,锋芒冷冽。
“哼,不自量力!”车夫冷哼,鞭影如狂风骤雨罩下。
两人顷刻战作一团。
围观者越聚越密。
少年身形灵动,赤剑挥洒,与鞭影相撞,金铁交鸣。
数合后,车夫额头见汗,呼吸渐重,心中暗惊:这小子竟隐占上风!
车内女子似已不耐,慵懒之声再起:“横叔,回来罢。”
横叔脸色阴沉,收鞭退至车旁,目光阴鸷。
少年身姿挺拔,赤剑斜点地面,寒芒吞吐,锐利眸光似欲穿透锦帘。
“姑娘同为女子,”少年清越嗓音微颤,“何苦专噬同类血肉?”
车内死寂,唯暗香浮动,甜腻发齁。
锦帘被一只素手挑起。
藕荷色裙裾拂过门槛,女子袅娜步下。
夕阳掠过金步摇,碎金跳跃。
轻纱掩面,只露一双秋水剪瞳,媚意下藏着砭骨寒冽。
“蛇蝎心肠?”女子轻笑,腕间金钏叮咚,“小郎君这般纯情,倒叫姐姐……更想‘疼惜’了呢。”
语毕,幽香骤浓。
封灵籁心头警铃大作,一手捂紧小曲口鼻,一手揽他疾退,厉喝:“闭气!快走!”
然为时已晚,幽香弥漫。
周遭看客如镰割麦子,惨嚎扑倒,涕泪横流。
封灵籁拉着小曲急退,毒雾钻鼻,咽喉如灼。
小曲面白如纸,眼中惊骇:“她…她竟敢当街放毒!”
千钧一发,一股浑厚内力破空而来,如寒风扫过,涤尽毒雾。
封灵籁与小曲被气劲掀得踉跄跌坐。
待眼前金星散去,只见一侏儒老者立于车顶,右手拄根翠藤缠绕枯木杖,身形矮小却如山岳沉稳。
老者声如老树剥皮,冷冷道:“此地非你撒野处,解了毒,滚。”
面纱女子眸中寒光一闪,双手轻挥,寒风骤起,衣袂猎猎:“老不死的,可知我是谁?”
侏儒老者冷哼,杖尖轻点车顶,内力如惊涛拍岸,将马车轰然撕裂。
四匹骏马震毙,鲜血蜿蜒,腥气与幽香交织。
女子与横叔被震飞数丈,砸在米粮铺前,尘土飞扬。
女子半跪于地,面纱微滑,露出苍白艳丽的脸,眸中阴郁如潭。
横叔躺在一旁,面如金纸,嘴角溢血。
“主人…可好?”他挣扎问道。
女子抬手示噤,袖中挥出一股清冽玉兰香,与横叔纵身而起,如烟消逝街角。
风中只余冰冷之声:“老不死的!今日之辱,太阴宫必百倍奉还!”
街上百姓在玉兰香中渐缓,面色惨白,如大病初愈,惊恐逃离。
侏儒老者见事已了,拄杖而去。
那玄衣少年从馄饨铺桌下钻出,定了定神,快步走向街心。
铁链拖拽的男女,早已在毒雾中断绝生机,冰冷躺在石板上。
少年蹲身,手触到男子冰冷的肌肤,掠过女子脸上狰狞的刀疤。眼中悲悯渐被冰冷与愤怒取代。
是了,那毒妇如此折辱,又怎会留活口?这不过是场残忍游戏。
*
玄衣少年凝目片刻,双手合十低诵佛号,声如清泉漱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语毕,俯身将地上两人一左一右扛上肩头,步履沉稳,向西行去,身影渐没于长街尽头。
封灵籁目送其远去,唇角微扬。
这少年年纪虽轻,眉宇间却隐有出尘之气,慈悲澄澈,倒是个妙人。
此时街市早已复归喧嚣。
打翻的果摊重又码满鲜果,碎瓷血迹被清水涤净,小贩吆喝声比先前更响,仿佛方才刀光剑影不过是助兴的把戏。
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嬉笑着从封灵籁身侧窜过,带起糖葫芦的甜香。
她下意识将小曲揽向身侧,指尖触到他单薄脊背,才觉他浑身绷得如同满弓。
福鼎楼的金字招牌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未及踏入,蒸鳜鱼的鲜香已混着女儿红的醇厚扑面而来。
堂倌托着描金食盘在食客间穿梭如鱼,二楼雅间忽地爆出满堂喝彩,惊飞了檐下麻雀。
“两位客官可算回来了!”掌柜眼尖,捧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紫檀食盒迎上,盒盖上缠枝莲纹流转温润光泽,“菜肴皆已备齐,可要伙计送至府上?”
封灵籁尚未答话,忽觉袖口微沉。低头见小曲正小心翼翼抚摸食盒上精细纹路,眼中满是新奇。
“小公子喜欢?”掌柜会意一笑,“此乃上等紫檀所制,内衬三层棉帛,纵是三九寒天,亦能保菜肴温热。”
他轻启盒盖,松木清香裹着热气氤氲而出。
小曲眼眸骤亮,仰脸急问:“掌柜的,这等食盒何处还能买到?我……想买一个。”
掌柜捋须,眼中狡黠一闪:“此乃本楼独门手艺,外头绝无二家。不过……”他拖长声调,“看小公子诚心,老朽破例一回也无妨。”
“当真?”小曲喜出望外,“需多少银两?”
掌柜伸出两根布满老茧的手指:“十两足银。”
“成交!”小曲毫不犹豫自贴身荷包中掏出一颗小金珠,郑重放入掌柜掌心,“余下的,算是赏钱。”
掌柜紧握金珠,脸上皱纹舒展如菊:“小公子爽快!小杜,还不谢过贵客!”
一旁名唤小杜的伙计连忙上前深揖:“谢公子厚赐,小的定当仔细送达。”
封灵籁见状莞尔:“时辰不早,该回了,家里那位怕要等急了。”
她一手提了新食盒,一手牵起小曲前行。小杜拎着另两食盒,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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