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石家镇集议

童弦晨起梳洗罢,见到邵览山自门外进来,上前拉住她的手,嗔怪道:“阿山,你大清早出去玩儿啦?穿得这么少,冷不冷?快来娘这里先暖暖,一会儿就吃早饭,你爹借了店家的伙房,要做鲜肉云吞,正是你爱吃的呢。”邵弓瞪了邵览山一眼,径自去做馄饨。邵览山知道邵弓怪自己回来晚了,他不肯丢下童弦一人下厨房,又不愿让童弦受烟熏火燎,只能等邵览山回来再做饭。

童弦眼中的担忧藏不住,她知道邵弓和邵览山有事情瞒着她,但父女俩不说,她也不问,只是嘘寒问暖中总是带着些担心,生怕眼前的安稳快乐化为泡影。邵览山没做过人家的父母,却知道自己以后会常常离开童弦身边,怕她受了委屈不愿说,就想让那俩妇人看顾一些。

邵览山抬头对童弦道:“娘,我有些事情要做,但是绝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地,所以娘不要担心。我今天遇到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她们遇到了难处,拜托娘收留照顾一二。”

童弦听到邵览山的保证,放了一半心。又见女儿让自己做事,更加高兴,忙道:“人呢?快请进来。”

三人进屋拜见童弦,童弦见到她们衣衫褴褛,脸上手上皆有伤痕,那孩子更是呼吸微弱,禁不住也流下泪来,对邵览山道:“快去请大夫看病抓药,这孩子怕是耽搁不得。”

邵览山不想惊动大夫,看了看孩子的情况,自行写了方子,让人去抓药。童弦问那两个妇人如何称呼,知晓她们家中已无亲人,又叹息世道艰难。

那两个妇人齐齐请童弦赐名,童弦方才明白这哪里是让自己照顾她们,分明是邵览山找人照顾自己。她也不推辞,说道:“我听人讲,人这一生,受的苦都是有数的。苦受完了,以后便尽是平安喜乐。你叫阿喜,你叫阿乐,小娃娃就叫平安。以后开开心心过日子,过去那些糟心事都忘了吧。”找出自己的衣裳,让阿喜阿乐先去洗漱更衣,她来照顾平安。

平安梦见爹娘被杀,那土匪又欺辱自己,觉得生不如死,一心想追随爹娘而去。突然一股暖流不知从何而来,周身舒泰,像是娘亲在给自己沐浴一般。他正在贪婪享受这片刻的温情,嘴里却进了一丝苦水。他睁开眼睛,却见一个温柔可亲的女子,正在给自己喂药,见他醒来,轻言轻语的哄他:“平安乖乖,把嘴张开,喝了汤药,无病无灾。”好似仙女在唱歌一般,他紧闭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低低叫道:“娘亲!”

邵览山刚刚见实在喂不进去药,就暗中为他输送一些内力,唤起他的生机,听见他醒来对着童弦叫娘,不由一顿。童弦柔柔地对平安道:“小平安认错人啦,叫我婶娘好不好?平安的娘亲和爹爹都变成天上的星星,在保佑着平安呢。婶娘以后照顾平安,咱们先把药吃了,平安身体好起来,就和姐姐哥哥一起玩儿好不好?”

平安似乎又回到了娘亲的怀抱,他乖乖张开嘴,一口一口把药咽下去,却又止不住留下泪来。童弦心疼他小小年纪遭此大难,轻轻安慰着他,许诺道:“平安不哭阿,等你好了,让你卫棋哥哥给你做个竹蜻蜓,能飞好久呢。”

刚好观棋进来,她又操心道:“观棋去叫卫棋,该吃早饭了。他终日在房中摆弄那些小玩意儿,你有空也带他出去转转。”观棋躬身点头。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仆,在童弦面前倒是乖巧至极。

邵弓端着三碗馄饨进来,见到房中多了两大一小三个陌生人,正待询问,阿喜犹豫片刻,上来要接过托盘。邵弓闪身而过,说道:“你们想吃,自己去厨房做。”阿喜阿乐急忙下去为其他人准备早饭。邵家三口用罢饭,童弦照顾平安吃粥,父女俩出了房门。

邵弓肃声道:“以后事关阿弦的事情,要先告诉我。”

邵览山说:“这次是我临时起意。这两人人品初看还行,对我也有恐惧之心,且应该不会再成家,先处着看看,若有麻烦就让她们跟着观棋。女人家,总是有些私密话要说。”

邵弓嗤笑:“你懂得倒多。”

邵览山不在意他的嘲讽,接着道:“我日后不能时时在娘身边,那个平安,你试试他在习武上有没有天赋,如果还行,将来也能护着娘。你以后什么打算?”

邵弓道:“我今后不会给你惹麻烦,你那些破事也不要烦到我头上。”说罢回房去陪童弦。

文老五在石家镇买下一套院子,准备以后作为镖局的歇脚之处,正好用来临时安置从镇山寨下来的妇孺,邵览山便将集议会定在这里召开,先由文老五禀报京城近况。

邵览山离京之后,明闻带兵回朝,日月宫宫主岳参随同来京,向元亨献上日月宫收藏数百年的万年策。万年策不知起于何年何月,自古以来便有“若得万年策,皇祚永不灭”的传言,史书有载,上古时期,周朝皇室便因持有万年策,方可持续近千年。周亡,万年策不知所踪,其后历代王朝短则仅仅数十年,长亦不过五百年,难复周朝气象。

闻报日月宫将献万年策,元亨欣喜若狂。他令岳参当朝敬献,意在昭告天下:大夏朝将永存不灭。那万年策放在特制的架子上,盖着红布,由四个勇士抬着,置于御座之下。

元亨下令揭开红布,露出状如厚重书本之物,通体似铁非铁,乌黑发亮,朝上一面用上古文字篆刻着“万年策”三个字,端方肃穆,观之让人起敬,除此之外,却再找不出一丝花纹。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是真是假。

元亨心下也有些疑惑,此时,只见史官急急走到御前,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声音洪亮禀报:“启奏皇上,此万年策竟与史书所载分毫不差,臣已有九分把握,臣有话问抬宝之人,请皇上允许。”元亨颔首同意。

史官问道:“此物观之不大,为何要四位勇士一起抬来?”

为首一人道:“直至四人方可抬起,还需用尽全力。”

岳参不懂朝堂规矩,随意插话道:“这宝贝沉得很,路上累死了十匹马,压坏了五辆车,方才送到。看到那个架子了吗?是专门打制的,才可托得起。”

史官激动不已,声音颤抖:“陛下大喜,此物千真万确就是万年策,‘若得万年策,皇祚永不灭’,陛下,我大夏朝必将永存。”说罢已是喜极而泣。殿中诸人皆齐声贺喜,宋如柏也暗中舒了一口气。他虽然不太信一个死物就能定皇朝存亡,但能借此安定民心,震慑夷狄,他也喜闻乐见。

因着这件喜事,温恭让向元亨禀报那两件案子已有眉目时,元亨颇有些和颜悦色地说:“温卿着实勤勉,短短几日就查出贼人。既要剿匪,京兆府的衙役想来就不够用了。这事让平侯来办吧,他为妻儿报仇,定会尽心尽力。”虽没有升温恭让的官,倒也不再问罪,正合了温恭让的心意。

说罢这两件事,文老五接着禀报明府动向:“明闻立了大功,宁国公却并未以此为由请立世子,任惠恼怒之下,便对崔芳下手。她借口身体不适,令崔芳去庙里为她祈福,却暗中授意无赖缠磨崔芳,败坏她的名节。崔芳跳崖明志,已经救下,正往这边赶来。”

邵览山道:“好。明闲该好起来了。”

那薛立岩第一次参加集议会,听到日月宫献万年策,觉得事关重大,邵览山却听过就罢,反而对内宅之事颇为上心,心中感叹:“到底年纪小,分不清轻重。”却也并不插话,只静静听着。

召成问:“主子,如果没有你和观棋,镇山寨如何破?”

邵览山道:“当有伤亡。火攻会伤人质,硬冲会伤我方。地形你们记住了,画下来,待到匠人到来,让他们参详参详,看看有没有器械可以跨越两座山头。”又强调:“如果真是两军对垒,我方取得最终胜利和我方人员零伤亡是我们的目标,其他可以事后再行补偿。”

看着召成道:“你冲锋之时未尽全力,所幸未有伤亡。罚你一月饷银,抄写军规一百遍。下次再犯,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召成并不敢辩解,他刚刚攒够军功从小兵恢复成队长,攻打镇山寨原本是田默带队,他软磨硬泡让田默把机会给了召队,也算是官复原职后第一次任务,却又差点闯祸,心道会后必向田默取经。

田默接着问道:“主子,要不要我带人去把那万年策抢过来?”邵览山摆摆手:“一个铁疙瘩,犯不上为它涉险。你担心元氏借此赢得民心,我看未必。”她随手写下几行字,交给薛立岩:“你再修改修改,务必要朗朗上口,浅显易懂。到了越地,安顿下来之后,可以让人当作顺口溜念着玩儿。”

薛立岩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兴亡岂能问死物,众志方可上九天。块铁有道周亦灭,而今又来误夏元。”他正在细细品味,只听邵览山说道:“你们都读过史书,薛举人更是满腹才华,那谁能说一说,为何历朝历代最终都会消亡?如果我建朝立国,我朝何时会灭?又会因何而灭?”

声音不大,却如重锤敲击在众人心脏上,他们震惊迷茫,还有些意兴阑珊,又听邵览山道:“这些问题可以时时想着,却不用现在回答。我们眼下自当先去越地。”又把众人的心神拉了回来,然而今日与会之人却始终记得石家镇的问话,薛立岩也自此全心全意辅佐,再不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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