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东五十里,山窝村。柳娘子扯着柳风止的耳朵,边走边骂:“你八岁的男娃娃,让五岁的女娃娃打的浑身是伤,你有没有出息?今儿邵娘子不给我个说法儿,这事儿没完!”风止还在肚子里就没了爹,打小儿三灾六病,柳娘子今儿偶尔撞见他后背的伤,才知道他挨了欺负,又想到这几年风止常常和邵家小女娃一起玩耍,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更是又气又急又怒又悲,拉着柳风止去要说法。柳风止却是知道内情,因发了毒誓,不敢对母亲直言,只得抱着母亲的胳膊不让去,却不敢用力。娘俩拉拉扯扯朝着一处院落而去。
青砖黑瓦的二进四合院,掩映在绿荫之中,院中角落栽植着山树野花,微风徐来,蜂飞蝶舞。石桌上散落着写有大字的宣纸,邵娘子仔细端详着,心里品评一番,然后按照顺序整整齐齐装订成册。厨房中邵铁匠轻轻切着肉,时不时抬头望望自家娘子,唯恐自己的噪杂声吵到娘子。
院门拍响,打断了岁月静好。邵铁匠皱眉扔刀,正要出去看看是谁,听见柳娘子在扯着嗓子喊:“邵娘子,邵娘子,你快来看看你家娃娃把我家风止打成什么样子了?邵娘子,你快来开门。”
邵娘子整了整衣服头发,款款起身开门。看到柳家母子俩,温温柔柔地道:“柳嫂子,我这里先给您赔礼了。您和风止快进来,我看看风止的伤,正正好家里有伤药,咱们看看合不合用,可好?”
听着百灵鸟一样的声音,看着穿布衣、戴荆钗的邵娘子,身段轻盈,面容秀美,更有一种说不上来却让人不敢冒犯的气韵,柳娘子原本高涨的气焰先自矮了一大截,赶快扯过柳风止,要让邵娘子验伤,以证实自己没有扯谎。
邵娘子却是轻轻拉着风止的手,又微笑招呼柳娘子:“嫂子,先进来,山里风凉,别把孩子吹病了。”一边走一边又道:“嫂子,我看风止比小时候健壮多了,该停药了吧?”柳娘子便高兴起来:“妹子,您可是说着了,今年竟没犯病,我可算能放下心了。”
二人说着,在石桌旁坐下。柳娘子看着桌上的纸张,睁大了眼睛:“妹子,您认得字?”她是不信邵铁匠会写字的。
“嫂子见笑了,我小时进过几年学,识得几个字。不过这些却是我家览山写的,听览山讲风止也想学,我就捡览山写得好的,整成一册,让风止先临摹着。嫂子,您别看览山才五岁,她写得字却是更加适合男娃娃学的。尤其咱们风止颇有慧根儿,将来是要参加科举封侯拜相的,我的字太过柔弱,便不适合了。”
听了邵娘子一番话,柳娘子心里又熨帖,又感激,那还记得自己打上门来的初衷,又觉得自家占了大便宜,有些手足无措:“这使得么,邵娘子,我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纸张不便宜,跟着先生学习也要送拜师礼,交束脩的,这可怎么能白得呢?”却是不敢狠心硬拒这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都是孩子,什么拜师礼,随他们高兴就好了。来,我看看风止的伤,疼不疼啊?”
风止尚未说什么,柳娘子就赶紧道:“不疼不疼,就是些瘀伤,过两天自己就好了。男娃娃摔摔打打都不是事儿。”恰在此时,从后院转出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远远朝风止招手。风止顿时站起,说道:“娘亲,婶婶,观棋在叫我!”
邵娘子说道:“想是览山找你玩儿,她在后院,你去找她吧,我和你娘亲说说家常。”风止便一溜烟跑了。
一入后院,柳风止就规规矩矩地走路,到了小亭子边,对着邵览山恭恭敬敬行礼:“师父,您找我?”
邵览山,也就是阎罗殿中的那缕孤魂,百世男儿身,一朝变女子,初时不解,今已释怀。知道是遭了阎王爷暗算,又担心若不改变行事作风会轮回不断,遂决定今生要活个轰轰烈烈,如果能留下些证据证明那孟婆汤没用,也是打了阎王爷的脸。
邵览山指着亭中石台上放着的药包,道:“这些药你拿回去擦洗瘀伤。你体内之毒已除,今后有何打算?”柳风止回道:“师父,我想习武。”
邵览山说:“天赋所限,难有突破。且报仇也并非只有打打杀杀一条道,科举之路更适合你。这是一千两银票,你择机搬出山窝村,找个名师,自谋前程吧。”
顿了顿,又道:“若非遇到难事,今后不必联系。到时我自会寻你。”
师命不可违,柳风止跪下磕头拜别:“师父之前的教诲风止一日不敢忘,恳请师父早日来找弟子。”
柳家母子拿了字帖,又得了药包,还有邵娘子赠送的一方绣帕,欢天喜地转回家中。
邵铁匠做好了晚饭,一家人团团围坐。邵铁匠瞪了邵览山一眼,说道:“明知道有客来,也不出来见人,你娘白教你了。”邵娘子笑着打圆场:“相公说得对,我再好好教她,囡囡还小着呢,慢慢教来得及。相公,这条鱼做得色香味俱全,真真是绕梁三日不绝。哪天你将窍门传授给我,我也做给相公吃呀。”
邵铁匠骨头都轻了二两,那还顾得上责骂邵览山,赶快将鱼肚子上的肉一股脑儿夹到自家娘子碗里,轻言轻语道:“娘子不用学,随时想吃我随时做,这个又不费事儿的。”
其乐融融的吃完饭,山中无事,早早就寝。邵览山三岁就已经和父母分床而睡,父母住正房,她和观棋住东厢房。邵娘子照例要哄着邵览山睡着再回屋。她轻轻拍着自家女儿,嘴里哼着自编的摇篮曲:“风儿轻,月儿明,猫儿狗儿脚步轻,囡囡梦中笑盈盈。待到明朝醒,再看花红叶儿青。”声音轻轻柔柔,像羽毛轻抚邵览山的心脏。五年了,每一次听到邵娘子的摇篮曲,邵览山都禁不住想,自己心无挂碍之时,每晚皆能安眠,却不知原来心有牵挂,也可以安然入睡。
中秋节前一天,天刚拂晓,一辆马车停在了邵家院门,观棋急急上前相迎。车上下来一对儿中年夫妇,带着一个小童。那妇人疾走两步搂住观棋:“我儿受苦了!”又上下仔细打量,热泪盈眶道:“这两年过得可好?倒是长了个子。”观棋点点头,引着爹娘和弟弟往院里走。邵铁匠出门迎客,寒暄客套一番,知道这是邵览山的客人,就自去厨房整治午饭,敬娘子带着儿子和邵娘子说话,观棋将父亲带到后院。敬裕一见到邵览山,就长揖行礼:“见过主子,主子安好!”若非览山不喜,看那架势是要磕头的。
邵览山让敬裕坐下,问道:“生意上可有烦难之处?”敬裕恭恭敬敬答:“回主子,京城已经是稳住了,虽说都是小买卖,不显山不露水,盈利颇丰。我准备将生意扩到京城之外,特来请示主子,您看哪个方位合适?”
邵览山想了想道:“这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往哪里都可以。你要是人手不够,我可以再送些人给你。”
敬裕知道主子要做大事,他这些生意除了赚钱,还有其他的用处,遂欣然接受。又递上今年的红利,邵览山示意观棋接过,又让父女二人叙旧。敬裕说,观棋写。
敬裕本不识字,只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小商人,近些年生意越发不好做,处处吃拿卡要,几乎没有节余。想着京城机会多,两年前带着妻儿闯京城,在离京城百里的山脚下,碰上了一伙儿强盗。敬裕和妻儿被劫掠到山上,积蓄被搜出,眼瞅妻女要受辱,全家要丧命之时,几个蒙面人突然出现。这些人一言不发,招招毙命,不过几个回合,强盗无一生存。
敬裕看着一地强盗尸首,胆颤心惊之时,就见带头之人将他的积蓄扔还他,用滴血的刀子一指下山的路,明显是让他快滚。他死里逃生,连言谢也不敢,急急带着妻儿连滚带爬下山。却不料到了京城第一天就被偷儿摸走了全部身家,恰逢贤王府招小丫头,十二岁的敬招娣就进了贤王府。贤王元亭偶然听到敬招娣的声音,赞道:“这丫头说话似空谷黄鹂,倒是少见。”顺手摸了一把招娣的脸。当天王妃张茹最爱的首饰就不见了,疑到招娣头上。招娣自是不认。张茹让人剪了招娣的舌头,又将痛晕过去的招娣扔到城外乱葬岗。
等王府的人走后,一个少年乞丐走近一看,又招来几名乞丐,指着招娣问道:“你们觉得眼熟吗?”
众人上前细看,纷纷道:“这不是我们放生的小妞吗?咋这么惨?成哥,救不救?”
召成说:“抬走吧,给老大瞅瞅!”几人就将敬招娣抬到了山窝村。见到邵览山,召成说:“老大,这是贤王府扔出来的人,也是我们那次出任务救下的人,您看这人都没舌头了,还要不要救?”
人都抬来了,邵览山怎么也得给自己的心腹手下一个面子,自是出手救治。不想过了几天,召成又抬回来一个人。原是敬裕去贤王府寻招娣,却被贤王府恶仆打折腿扔了出来,好巧不巧又遇到召成,召成顺手又带给邵览山。邵览山治好了敬裕的腿,却不能让敬招娣再长出舌头。敬裕死活要认邵览山为主,自此为邵览山经商。敬招娣留在了邵览山身边,邵览山令其改名敬观棋,教她识字。嫌文字交流不方便,又教她哑语。
邵览山偶然兴起之时教观棋武功,却发现观棋学武的天赋犹胜召成,遂教得越发认真。观棋见主子允文允武,唯恐自已无用,无论习文还是练武,皆是用尽全力去学,自也进步神速。
敬裕从召成处知道主子手下没有文盲,自也不甘落后,找机会将常用的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今日看到观棋的一笔字流畅潇洒,他不懂如何评判,却认定自己跟对了人,越发兢兢业业为主子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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