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街头再相逢

后来知道是过了5天。时间抵达9月11号的时候炮弹声越来越稀疏,在忍无可忍中,她们离开了地下室。她们已经做好了面对断壁残垣的准备,然而巴黎如旧。

人们脑子里不约而同“嗡”了一下,继而爆发出难以抑制地欢呼。茉莉躲在人群里,茫然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觉得自己也应当笑,于是咧开嘴角,鼻尖却猝不及防地酸了,眼泪差一点落下来。

她使劲抬头,让眼泪盛满眼眶,看见圆圆的也远远的太阳,咸湿的液体还是顺着眼角隐没在鬓发中。

所谓“青山一道同**,明月何曾是两乡”,太阳又何曾是两乡呢?

9月12号,就传来德军暂时撤退的消息。接二连三的失败,终于迎来了难能可贵的胜利。人们又开始在街上活动,过起正常的生活。

像一抹留在阳间的阴魂,茉莉在法国街头慢慢走着,一个小男孩拦住了她的去路——男孩子溜圆的黑眼睛发亮,小小的嘴唇咧着,蜷曲的金黄头发因为疾速奔跑而扬起来——他说:“S?ur, une rose pour vous(姐姐,送你一朵玫瑰)。”

茉莉蹲下身来,露出一个笑容,揉揉他的头发,说:“je vous remercie(谢谢)。”

目送小男孩一蹦一跳跑远,茉莉抬起那朵玫瑰花,让它暴露在阳光下,很美;又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很香。可是,她没由来的不喜欢。

天气一向是说变就变的,让人毫无办法。现在太阳倒是还挂在天上,雨点却飘下来了。

护着怀里的玫瑰,茉莉匆匆跑到有遮掩的店门前,百无聊赖地想自己是跑回去还是等等看雨会不会停。像刚才一样突然,一只纯白的茉莉花凭空出现在她眼前。

“Mademoiselle, cette fleur est peut-être plus belle pour vous, n’est-ce pas(小姐,这花或许更衬你,不是吗?)。”

茉莉感受到了11号那天人群听到的一声“嗡!”,确实振聋发聩。她的视线克制地上移,最终与那双灰蓝的眼睛相撞。

他的那双眼睛啊,让人无端想起空山新雨后被洗净的天空,有飞鸟掠过;又或是近岸的海,不深遂,但让人趋之若鹜。但此刻的他隐含着淡淡的哀伤。

他像从前,却也毕竟是现在的人。

茉莉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颈窝。他的右手打了石膏,被纱布吊起来,于是只用左手轻轻抱住她的腰。

茉莉心里发出一声喟叹,像是饥饿已久的人吃饱了,又很快嗤笑自己——“这年头,我还能有情饮水饱?”

“Tu Me Manques un peu(我有点想你)。”茉莉的唇贴在他的军装上,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

“Il semble que l’officier de communication sur le champ de bataille n’est toujours pas très crédible(看来战场上的通信官还是不怎么可信)。”

“听说德军来了,我们就躲到了地下室。或许,它还躺在信箱里。”

茉莉依旧搂着他的脖子,只是拉开了距离,抬头看他,带点急切,换用了中文。

“我现在去看看。”她接着说。

“现在?”

“对,就现在。”

奥斯汀突然有点窘迫地避开茉莉的目光,想伸手摸摸鼻子,惯用的右手还是被绑着,只好露出点恰到好处的笑意。

雨停了,太阳高悬。她先是拉着他走在潮湿的街道上,慢慢地步子大起来,速度加快,最后奔跑。他们隔着一臂的距离,他看着她飞扬的黑色头发,卷起的白色裙角,终于短暂忘记了来自战场的创痛。

黄澄澄的长方体邮筒呆在街巷的一角,油漆掉了大半,茉莉把手伸进去,取出一大叠信件,然后又一封封放回去。大概在倒数第三封,看见了熟悉的字迹——“Jasmin茉莉 12 rue Chabanais Paris 2ème arrondissement”——他写单词,最后一笔总是喜欢拖长翘起。

茉莉端详了一会儿,转过头看他。他此时却拒绝和她对视了。

把披肩铺在地上,她随意地坐在邮筒边,拆开信封,取出米黄色甚至有点皱的信纸。

信很短。

“所以今天,我有幸看看那幅画吗?”她充满期待地看他。

“今天,”奥斯汀单膝跪在她身边,左手摘下军帽,“今天不行,我马上要回军营了。本来打算,去二区看一眼走,没想到在路上就遇见你。”

沉默一下,茉莉还是笑着说:“我知道你还活着,这就很好。”

换奥斯汀搂住她的脖子,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像是一个标记。

他站起身来,戴上军帽,又伸手扶正,向她行军礼。蓝眼睛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淅沥淅沥。”昭示新的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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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修养时间是很短的,刚拆了纱布,就要开挖新的战壕。德军在法国北部受挫后,多次突围仍以失败告终,开始另辟蹊径,意图“Race to sea(通向大海)”。当法国高层发现这一意图,双方就开启了“战壕竞速赛”,都想从侧翼包抄对方。

在休息的间隙,奥斯汀抹干汗水,总是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这个战术,很像中国的围棋。一方下一方堵,一般结局是什么来着?于是他在战壕下给茉莉写信时这样说:

“Maintenant, le champ de bataille est un plateau de pions, nous sommes comme des pions noirs et blancs, appelés et boisés par le commandant

Aussi, la nuit, je pense au-dessus de la lune, et au-dessus de vous, heureux.”

“现在战场是棋子盘,我们就像黑白棋子,被指挥者呼来喝去。

还有,晚上,我想到头顶的月亮,和你头顶的一样,很高兴。”

10月,德军似乎觉得这样的棋盘游戏过于平乏,再次发动了战斗,剑指比利时伊普尔。

战斗来的小而密,和此前的大规模作战不一样。一两个集团军实行突围战术,正面冲击,胜负参半。这头英军固守阵地,那头法军便来援助(一战时期英法军队往往协同作战),防线破开的口子永远能被填上,仿佛此处是天堑,看得见但跨不过去。

德国开战时打着迅速制胜的主意,本就出于国内供给能力有限,如今更不会拖长无用的战斗,月底,双方以惨淡的“平局”——英法牺牲10万余人,德牺牲13万人——收场。

从此,西线(即西欧战场)从瑞士边境至加来海峡形成一条绵亘的战线,进入阵地战阶段。

平静只是一时的,只要动力仍在,波涛就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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