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八章·旧恩结成空心结 新仇掩在桃面后

守宅的仆人将余曲生和小宝带入自己的屋子,局促地拿衣摆擦自己的手,双眼炯炯地注视小宝。

小宝从未被如此热切的眼睛盯过,连忙看向余曲生求助。

余曲生打破了狭窄屋内的诡异寂静:“不知道你方才说要给我们看的东西,是什么呢?”

忠仆猛地回神,按捺住惊喜嘀咕道“像,太像”,然后视线恋恋不舍地移开,落在余曲生面上,赔笑道:“怪我太激动了,怪我怪我。老爷若是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孙子安然无恙,定然也同我这般欣喜。”

余曲生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就过了对方这句话,回握住小宝的手,两人相贴的手掌沁出薄薄的汗水。

“老爷夫人走后,地契店铺、金银珠宝都被拿走,我这只留着老爷夫人的一些物件用作感伤,不曾生出当掉卖钱的念头。”说着那消瘦的男人看向余曲生,似乎迫切想阐述自己这些年的忠诚和孤独,而他看见两人无动于衷时,连忙找出藏好的一个木盒,看样式是富贵人家的物件,盒子被布包裹着,保护得很好。

忠仆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从中取中一根发带、一支簪子和几封书信。仆人神情戚戚却又包含期待,他抬头望向余曲生身后的小宝,声音轻柔地介绍这盒子里的物件的主人。

余曲生牵着小宝走到盒子前,这个木盒此刻浓缩了李家最后的一家人,李员外的发带、李夫人的发簪和李小姐的书信。

忠仆将盒子慢慢推向小宝,点头让小孩拿起来端详,并在一旁说,这是小孩亲人的物件,现在物归原主。

小宝不敢伸手拿,抬头看向余曲生,后者无奈地微笑,说:“此次前来,本是想让小宝知晓知晓他的亲人,毕竟这事也不可能一直瞒着他……”

听到这番话后,小宝心中绷紧的弦渐渐松弛,而后余曲生安慰那守宅的仆人,后者也不再慢慢平静下来,不再亢奋似的激动,然而当余曲生委婉询问李小姐当年幽会的男子时,仆人的面色瞬间不悦,梗着一口气冷硬道:“什么狗屁江湖人士,坏了小姐的清誉,就是鸡鸣狗盗之徒。”

余曲生自己也算得上江湖人士,但看那忠仆如此义正词严,又想传闻中李小姐的凄惨结局,不好反驳,转而问:“李小姐当真如传闻中那般倾慕那位男子?”

忠仆张嘴欲言,余光瞥见一旁的小宝,讷讷闭嘴,伸出一根食指晃荡:“小姐是被那混账骗了!”

时至今日,这位李家的仆人仍是这样看待他家小姐的事情,可惜不知道当事人如何看待这一桩爱情悲剧。

“不知是否有那男子的线索,好让小宝也有个轮廓。”

忠仆拉下嘴角,横眉瞪眼:“那种混账玩意没什么好见的,个负心郎!”

余曲生适时地咳嗽打断那仆人越说越激动的态势,询问起李家小姐的那些信里是什么,忠仆摇摇头说自己并不识字,于是小宝拿起那些信件,努力读出了信封上的几个字,面上一片茫然。

余曲生笑着接过小宝递来的信,教导他那信封上写的是收件人的姓名,也就是李家小姐的姓名,李晴昼。

余曲生颇为感慨,道:“你的母亲,叫李晴昼,晴天的晴,白天的昼。”

小宝眼中闪过光亮,旋即偏过头,喃喃这个新鲜的名字。

仆人连忙接过话茬,说起小姐闺名的含义,述说老爷夫人对小姐的宠爱事迹,这本是一件温馨之事,不过此刻对着一盒子的“遗物”却有些不合时宜。

经过小宝的同意后,余曲生用两指取出了信封中的信纸,顺势一翻,翻来信的正面,当即注意到这封信的关键之处,眉脚一跳。

忠仆看了看余曲生严肃的神情,着急地问:“这信上笔迹不像是小姐的,信上写了什么?”说完他自知失言,连忙闭嘴,眼睛却仍盯着那信纸上看不懂的字句,好似要将这信纸盯出一个洞。

小宝挽着余曲生的胳膊,好奇的灵光在他那对温润的眼睛里流淌,余曲生无法拒绝他眼中无声的恳请,犹豫一会儿后说:“这是他人写给李小姐的信。”

那忠仆不解地拧眉,忍不住开口:“小姐怎会收到外人的信件,还特地保存……”他的面色变了变,猛拍大腿,稍有些咬牙切齿,“肯定是那没皮脸的混账东西!”

余曲生低头看着小宝说:“这是李家小姐的情郎写的信,你想听吗?”

小宝沉默片刻,正要摇头时,那旁兀自生气的仆人直言混账东西写的都是些骗人害人的混账话,并且劝诫李家唯一后人的小宝不要让那浑话玷污了自己的耳朵,小宝被他激烈的言辞吓了一下,直愣愣地点头。

余曲生哭笑不得,顺着小宝的意愿将那信放回信封,而在放回前望着那信的落款人终究忍不住感慨惆怅:陈兄啊陈兄,你可真是死后也不安生啊——四处留情,留下孽债。

他将那信放回盒子,回头看见那忠仆跪在小宝身前,拉着小宝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小宝他死去亲人生前的故事,全然忘记当初仍是婴儿的小宝被抛弃在乱葬岗,这是否是李员外所为尚未明了,但外人的传言先入为主,很难不生芥蒂。

亏是小宝这样懂事的孩子,也亏他命硬,有幸遇到了他的爷爷。

余曲生与小宝对视,恍然间从对方的眉眼中瞧出了几分陈新的轮廓,而陈新不久前死在了他的怀中。

旧友的逝去难免感怀、伤心,现在旧友的私生子就在眼前,余曲生莫名滋生些许柔软的愧疚:若是当时他救下陈新,小宝在世上便多了一个亲人,偏偏陈新死了,他要告诉小宝这件事吗?

余曲生少见地纠结,正当他踌躇不定时,李家忠仆强硬要求留下两人吃顿饭,还未等他们答应,便急冲冲地去烧菜做饭,忙活得不亦乐乎,仿佛死而复生般欣悦。

余曲生看了一眼房梁上挂着的腌制物,摸了摸钱袋,与小宝面面相觑,便顺其自然。

吃饭时,李家忠仆询问余曲生和小宝日后的打算,直言自己可以跟随他们照顾少爷,话中的“少爷”自然是指小宝。

初听这话时余曲生愣住了,小宝更是不知所谓地继续低头吃饭,好像进入鹭洲城后,小宝不再是乱葬岗那个聪慧善言的孩童,他变得沉默寡言,时常用他那对会说话的眼睛无辜且迷茫地看着余曲生,而余曲生认为小宝这大概率是“近乡情怯”,以及不适应城镇的环境。

余曲生出言缓和气氛并且婉拒忠仆的跟随请求:“不必如此客气,此次我们还当谢你,若非你,小宝恐怕很难知道他亲人的故事。”

虽然这仆人也不曾说小宝被抛弃在乱葬岗的缘由,多半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怕小宝伤心。余曲生大致能猜出昔日李家发生的变故,李家小姐未婚先孕,满心欢喜地等待孩子的出生和情郎的归来,但是李家长辈认为女儿这事传出去会扫了李家的脸面和声誉,于是他们在李家小姐生下子嗣后不久瞒着女儿将婴儿丢去了乱葬岗。至于失去孩子的李家小姐会怎样,想必他们在知道后果后才会悲恸懊悔,可惜为时已晚。

世事无非这般囿于情理,“情”为感情,“理”为规矩。

两厢博弈,凡人皆挣扎于这泥泞之中。

年轻时的余曲生为了不困于泥洼中,做那凡夫俗子,庸庸碌碌,一头扎进了江湖,谁曾想,他脱离了泥洼,游入一个更大的池塘。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昔日家人、友人、敌人,尽数溶于这潭江湖,成为他难以消遣的顽固记忆。

现今的江湖已经不记得他,他成了江湖的过客和归人,出现在《江湖通要》上不过寥寥几句。

此次寻亲也算得到了一个结果,余曲生和小宝准备回乱葬岗,小宝面上难掩雀跃,因而放松不少,那李家忠仆猛然跪在小宝身前,磕了三个响头,不依不饶地想要跟随李家的后人,他的主人。

即便在小宝亲自说明收养自己的是个寻常的良善人家,那忠仆也异常的激动,絮叨着自己对李家的忠心,对李家后人的企盼,诉说自己的低贱和卑微,若是今日不知道李家后人尚存于世,不久便要上吊自杀,追随老爷夫人而去,言语之间的浓烈执念深深震撼了小宝——在乱葬岗和爷爷生活的小孩哪里见到过这种架势。

小宝抬头看向余曲生,征求可信之人的意见。

余曲生不想过多介入小宝的家族事务,但看见小宝的眼神,一时心软,说:随他去吧。

于是这位李家的忠仆李叔就此跟随小宝,三人一同回到乱葬岗。

回到乱葬岗前的小屋,小宝的爷爷并不在此处,余曲生还注意到这屋子有段时间没有人居住的痕迹,灶中的饭菜也馊了。

三人进入乱葬岗寻找老人,最终在一块墓碑前找到了老人腐坏发臭的尸体。粗看这尸体像是老人不慎跌倒摔死,然而余曲生却隐隐觉得并非如此,难不成是宋秋风的仇人派人折返杀了老人?可惜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直指真凶。

小宝和李叔埋葬了老人的尸体,过了头七,祭拜过后李叔提议小宝进城与他一同生活,他会尽力供养李家后人,虽然比不上李家当年的物质水平,但平平安安一生足矣。

余曲生见他所言时十分真情实感,感叹李叔的忠诚真是百年罕见,而他也想不出安置小宝更好的方法,跟着自己浪迹天涯、风餐露宿太折磨小孩,若是李叔可靠,跟他生活的确是更安稳平静的选项。

小宝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但余曲生也不敢想象自己日后有孩子的情形,此前连宠物都未曾养过的男人对这种程度的麻烦表示敬谢不敏,也许分别时间一久,小宝就会将他这个童童年的过客忘记,而往后结交同龄的朋友后,小宝自然不会再想起他。

平凡宁静的生活是江湖人的奢望,正因如此小宝不适合与他一同生活。

万事妥帖后,余曲生便要启程,小宝跟随李叔回到他亲人世代居住的鹭洲城宅邸旁,而余曲生在临行前又多呆了一段时间,看着小宝逐渐适应城镇环境,然后他给李叔留下过几年他会回来看看下小宝的话,功成身退。

另一边,苏缨早已得知余曲生领着一个孩子进了鹭洲城,但她按兵不动,等待余曲生离开不久,教中也寄来了她所需要的情报,加上之前她与那收养小孩的男人的周边熟人接触获得的信息,一个计划慢慢浮出她的脑海。

余曲生——这个曾在丹丘差点误了教内大计、自己性命的男人——将会在她的手中败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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