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容朔的身体逐渐好转,已能正常活动。
自那晚萧敬离开之后,他便再没来过,应是被朝堂之事所困,难以抽身。
孙忠义回朝后,其党羽再有异动,边缘地带起兵乱事频出,齐皇本就为此忙得焦头烂额,然而祸不单行,最近半月西梁雨水不断,过境褚河水位上涨,齐北地方官员懒政,未及时疏通淤塞,致使褚河决堤,洪水淹及周围三县,房屋倒塌受损,农田绝产,百姓受灾者数万,饿殍遍野。
齐皇得知后大怒,斩首涉事官员数十人,并连夜派出几位临京官员赶往齐北灾区,经过数日紧急抢修,水灾这才逐渐得以控制。
然而水灾退去,一些流言却方兴未艾,不止灾区,甚至连临京都传出“天子德不配位,天官降下神罚”的流言。
莫说是齐皇,连我都看得清楚,这是孙忠义在为之后的动作作势,孙忠义刚刚回朝,流言便已经散开,若非他早有反心,便是迫于齐皇的压力不得不提前准备行动。
然而以孙忠义的胆识,本不该因为齐皇扣留孙府二公子水生而心生反意,如今想来,能让他心生畏惧的,恐怕是只有他知道的齐皇的那个秘密,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会使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再见齐皇,已是半月之后。
那日容朔身体完全好转,心情甚好,便教我亲手做了两个纸鸢,圆的涂以朱砂,放飞到天上远远看去像褪去刺眼光芒的太阳,另一个便做成了燕子的形状,只是燕子无尾,也没有上色。
齐皇来的时候,容朔正一手一个扯着纸鸢的线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努力让它们飞得更高一些。我看到齐皇本欲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了,他应是刚刚下朝还未休息,眉眼间尽是疲态。
他就那样站在宫门处静静看着容朔,直至对方发现。
容朔发现齐皇的时候被吓到了,手劲一松,线头随着纸鸢临风而去,纵然我反应及时,却也只来得及抓住其中一个,而那只“白燕”却越飞越远,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齐皇本欲令我去找,却被容朔制止了。
“不必麻烦了,不过闲来无聊做着玩的,飞了便飞了。”
齐皇未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容朔一眼,上前一步拿起那“太阳”纸鸢打量一番,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其撕碎揉捏在一起。
见状,我慌忙跪地请罪,容朔虽不知缘由,却也跟着我一起跪了下来。
齐皇将揉成一团的纸鸢砸到我头上,冷声道:“未央宫内私放纸鸢,青筵就是这般教你的?”
折断的竹丝锋如利刃,在擦过我额头的时候留下一道半寸伤痕,我不免心中叹息,这样明显的位置,师父定能一眼看到,到时又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了。
至于齐皇所言,我记得清楚,未央宫从未有过宫内不许私放纸鸢的规定,齐皇此举用意明显,不过是要杀鸡儆猴,无论容朔是否真的失忆,都要提醒他不要在齐皇的眼下做多余的动作。
齐皇走到容朔面前将他扶起,说道:“念你是初犯,朕便饶你一次,莫要再有下次,明白了?”
容朔闻言轻轻点头回应。
“宫内规矩多,礼节重,你又失去了记忆,难免有犯错的时候,这样,朕多派几个人给你,有什么不懂的便问他们。”
容朔没有说话,齐皇便当他默认了,他瞥了还跪在地上的我一眼,不耐道:“起来吧,自己去戒殿领罚。”
“是!”
我领旨前往戒殿受了十大板,不过好在师父与戒殿掌事相熟,对方念在师父的面子上施惩轻了几分。
待我赶回昭阳宫的时候,齐皇已经离开了,宫内多了几个侍从,模样很是熟悉,直到晚上我才想起来,这几人是曾与我一起共事的侍卫,如今扮成侍从模样,应是受了齐皇的意看着容朔的。
在我离开之后,不知容朔跟齐皇说了些什么,齐皇终于解了容朔的禁足令,应允他可以在昭阳殿到御花园的范围内自由走动。
第二天一早,天边尚未泛白,容朔便拉着我要去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近日确实新来一批“与露辞”,因此花只在露重时绽放露散时凋零而得名,容朔能知道这件事,我只当是齐皇告诉他的,便未曾多想。
我们到御花园的时候,与露辞尚未绽放,倒是天上残月盈盈,银光落在我们面前的知霜湖上,像覆上了一层轻纱,朦胧且神秘。
“再过十天便是端阳了。”
闻言,我转眸看向容朔,只见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残月,眼神迷离,嘴角微扬,好似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仅一眼便让我原本烦乱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我就那样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方才回神。
“是啊,可惜齐北水灾这般严重,今年应该不会有赏灯祈福的活动了。”
容朔闻言诧异地看向我,脱口而出道:“你们也会赏灯祈福吗?”
我假装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破绽,只是点了点头没再搭话,却在心中微微叹息,果然是孩子天性。
赏灯祈福是北燕独有的端午节庆方式,容朔听闻大齐也有赏灯祈福的习俗不免感到惊讶,却因此忘了自己假装失忆的事情。
思及此,我忽然想起失忆之人身体习惯仍在,纵使忘记所有,舞姿也不会太过僵硬,他终是涉世未深,只一个动作便将自己暴露个彻底,我知道了,齐皇也知道了,可齐皇没有揭穿他,是良心发现还是想以仁慈之名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我看不清楚。
“东来,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回家?我微微一愣,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于我而言太陌生了。
“我……”开口那一瞬间,不知怎么的,我就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趣事,有一次我跟陈珂比武输了,去找师父哭诉反而被他一顿嘲笑,我笑了笑,道:“也就三天吧。”
看着容朔疑惑地样子,我解释道:“我已经三天没有去看望师父了。”
“你的师父是?”
“他也在宫中,不过近日身体有恙,正在静养,今后您会见到他的。”
容朔点点头没再说话。我们就这样并肩坐着,静待日出花开。
然而事与愿违,尚未等到日出起雾,御花园便迎来了除我们之外的赏花人,我起身远远望去,发现是文贵妃带着众妃嫔。
文贵妃是文墨丞相独女,娇生惯养下形成了乖戾的性格,打进宫起便与容皇后不和,而齐皇念在文丞相对其有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过多约束,因此这后宫便形成了文贵妃与容皇后两大阵营。
一个月前,容皇后生了一场大病,自那时起便一直静养,不再过问后宫之事,这后宫大权便理所应当落在了文贵妃手中。
自容朔被带进未央宫后,谣言四起,最先找齐皇哭闹的便是这位文贵妃,众人皆以为,昭阳宫那位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文贵妃闹一闹,皇上定然会像从前那般哄着文贵妃,从而将那“女人”赶出宫去,可出人意料的是,这次齐皇不仅没有宠着她,反而怒斥文贵妃妒心太重,警告她若屡教不改便不再顾及往日情分。
文贵妃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连续三晚派人潜入昭阳宫,若非我一直守着,恐怕容朔早已“无故失踪”了。
看到文贵妃后,我本想带着容朔离开,却被文贵妃发现了我们。
文贵妃带着众妃嫔围住我们,我带着容朔行礼后,容朔刚起身便躲到了我的身后。
“东来,你师父还在养伤呢,你却带人来这御花园赏花,不怕他伤好之后打断你的腿啊?”
“贵妃娘娘说的是,属下这就回去照顾师父。”说完我拉着容朔就要离开,可挡住我们的妃嫔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东来着什么急啊?你身后这位看着眼生,不是宫内人吧?怎么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让大家看看!”挡在我们面前的惠嫔话还未说完便要上前拉容朔,我忙上前一步将容朔挡在身后。
“惠嫔娘娘言重了,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哪有资格入几位娘娘之眼,师父还在等属下回去煎药,还请诸位娘娘行个方便。”
眼看文贵妃等人已经生疑,我须尽快带容朔离开,无奈之下只能将师父搬出来救急,文贵妃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想跟师父撕破脸皮。
果然,我说完之后,文贵妃脸色有变,惠嫔没理解我话中的意思,还欲拉扯容朔,被文贵妃制止。
“罢了,既然东来有事,我等也不好强留,你去罢。”
我向文贵妃行礼之后便带着容朔离开了,并未听到文贵妃后面那句“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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