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系蒹葭

文狸再次被寻岚那焦急之态惊到,组织了片刻,这才赶紧答道:“我听府里的人说,赵夫人回娘家了。回娘家......借钱。”

“借钱?”寻岚被这个回答击得说不出话。

果然啊,如果不是生活实在难以为继,又有哪个母亲会弃孩子于不顾。如果赵姬不能回来,至少还有她在。

寻岚沉默片刻,文狸则很快又接了一句:“对,借钱。我让赤豹去打听此事了,自己留在质子府等姐姐。”

“赤豹怎么办得好这样的事?”她有些心焦,“你打听清楚了,快去寻赵姬。”

文狸当然是应下来就转身而去,她看得出来,寻岚这次是真的着急了。

赵姬在何处?

这曲折的故事之后,藏着一份露水般的爱恋。

——

燕国的太子丹在两年前来到赵国。以质子的身份。

他常听人说起,就在他的府邸的对面,那空置的院子里,也曾经关着一位秦国的质子。

只是那位质子与一位大商一起逃了,就连他的妻子与儿子都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好神奇也。”

他每每想起这些轶事,总觉不可思议。

燕丹与异人不同。他贵为一国太子,作为外交使节来到赵国,所受到的,都是最高规格的礼遇。

出则高车驷马,入则美姬环绕。

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他对自己人生悲观的看法。

一种消极的无力感,始终萦绕在这位尊贵的太子心头。

“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这并非燕丹想要过的生活,但他却只能被迫过着这样的生活。

燕丹总会在那座空置的院子前徘徊,与里面的老奴打听过去的事,从曾经那位境遇堪称凄惨的秦质子身上获得些许安慰。

很快,他就从那些势利的老奴口中听说了关于嬴异人的全部过去。

然而,适得其反的是,燕丹只从这个故事里获得了那么一丁点安慰,更多的则是恐慌。

他忽然觉得,自己会和嬴异人一样,在异国他乡日渐消瘦,迫于现实迎娶一个赵国女子,生几个燕赵混血的孩子,直到心智麻木,混吃等死。最终成为历史里那种随处可见、食之无味的边角料。

回顾燕国八百年的历史,他则更加恐慌地发现一个无法逃避的现实:自春秋以降,除了燕昭王那么一个罕见的高光,似乎燕国早就已经成了那种随处可见、食之无味的边角料。

然而可笑的是,燕昭王最器重的大将乐毅,也因为受到燕惠王的猜忌,而逃亡到了赵国。

昏聩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清醒却别无办法。因为那种清晰的无力感,会把一个人逐渐拖垮。

现在的燕丹,甚至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熬到回家,漫长的等待让他悲伤憔悴。他又是个性情中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些他无法左右的过去与未来。

于是,这位尊贵的太子,在到达赵国两年后,肉眼可见地消瘦萎靡了下去。

好在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他开始醉心于声色犬马,把自己彷徨的心情诉说给姣好的赵国容颜,付之一笑。

在十八岁的某个夜里,燕丹被仆人从舞姬的怀里捞回,醉眼朦胧地靠在轺车里,一个侧目,忽然看见秦质子府的大门竟敞开了。

而在长街的那一头,是隐隐可见的车马与灯火。

燕丹指着远处的车队,口齿不清地问:“可是秦国又送了质子来?”

仆人恭敬回答:“回太子,是从前那位质子的家小被找到了。”

燕丹只是醉醺醺地“哦”了一声,便神色恹恹地下车,回屋,倒头大睡。

后来,燕丹时常能看见街对面秦质子府的惨状。

比如赵王为他派的御医从来都不会稍微拐个弯顺便看看那娘俩。

比如他们所得的吃食连他的一半都没有,还要经过层层的克扣。

比如街上随便一个白衣平民,看见那对母子也能毫无顾忌地骂上两句。

......

时间久了,就连他都觉得那两个人可怜得很。

燕丹是仔细打听过异人的故事的,他知道赵姬被吕不韦抛弃转赠给异人、又被异人所抛弃的始末,便尤其对这可怜的妇人心生哀悯。

时不时的,燕丹会慷慨解囊,叫仆人悄悄塞给赵姬。

回来的仆人每每向他回报,都说那妇人又是红着眼睛、千恩万谢才收下的。

“那位夫人又是抹着眼泪收下的,真可怜啊。”

“她的孩子才八岁,可怜他们娘俩,时常连饭都吃不饱。”

“那夫人心肠也是极好的,咱们送去的钱,她都给孩子买了吃食,自己都饿瘦了。”

燕丹从未真正面见过赵姬,但在仆人的转述中,他已经描绘出了她的样子。

一个身世如浮萍飘絮般,美丽却悲情的女子。

他从来都是一个感情丰沛的人,不自觉地对赵姬生出了爱怜。

一岁之末,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孤独的母亲含着泪叩他的门。

燕丹拉开门,看见单薄的她,以及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心脏猛地一跳。

她比他想象中的模样更美,甚至美的不像是一个母亲。

赵姬仰头,局促地道了句:“太子殿下,新年吉乐......”

燕丹几乎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的脸。

“太子殿下,妾搅扰了。只是......”赵姬含泪看着他,嗫喏道:“妾与孩儿实在是......身无分文了。”

燕丹默了一瞬,抬起自己同样清瘦的手,轻轻拭去妇人眼角的泪水。

他看着赵姬的脸,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他对赵姬的感情就不可能再维持“爱怜”这么单纯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燕丹清了清嗓子,故意放缓了语速,正色道:“我知道了。夫人请先进来,外面雪大,容易受寒。”

赵姬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知道此举之下隐藏的暗喻,犹豫之后,她脱下满是泥泞的鞋,踏进了燕丹温暖的屋子。

然后,燕丹就顺理成章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个雪夜,对燕丹来说,是最特别的一晚。

他握住了赵姬的手,而那双如初雪般洁白、如温玉般温软的手,亦没有拒绝他。

灯昏昏,香幽幽。一霎欢欣。

飘零的公子王孙,与薄命的姣好妇人。

纱帐影影绰绰,她为他哼唱着轻柔的歌,有着母亲般的温柔,更有着情人般的旖旎。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

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曾经歌舞双绝,名噪邯郸的美人。她在歌中感恩燕丹的善良与资助,而燕丹却伤情地怀抱着妇人成熟的身躯,悲哀两人同样不由自主的命运。

在这样悠扬柔婉的情歌里,他仍是无法展颜一笑。

赵姬纤细的十指捧着燕丹年轻地脸庞,也随他皱起了眉。

“太子殿下......何不乐也?”

燕丹眼中的愁云未散,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缓声道:“我......亦飘零久。”

那一夜,他将自己那些长长短短、斑斑驳驳的过去,全都倾诉给了赵姬。

赵姬听着他的故事,泪如雨下,而后讲起了自己的。

讲过她年轻时一笑千金的过往。

讲过她被一次次被人抛弃的绝望和无助。

“后来,妾连家门也进不去了。娘家人与我断了关系,以我为耻。”

“傍晚时,妾好不容易叩开了门,哭着求着族兄能救济几枚钱,却被他拿着扫帚轰了出去。”

“就连妾的族人都说啊,说我是嫁给秦国人的逆子,生了个没爹的孽种,活该有今日啊......”

“妾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腆颜来求殿下。”

赵姬声泪俱下,无力地捶打床褥,好似也以自己为耻。

燕丹心痛地握住她的手:“不是的,夫人。”

他默然良久,那颗多愁善感的心也为她而泣:“丹虽年少,也知是非。将国仇家恨都归结到一无辜女子身上,非也。是他们错了,是赵国人错了。”

赵姬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涌出泪珠,滚滚而落。

他们相拥而泣,两个多情的人,同时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而在赵姬与燕丹相拥度过这个孤寂的雪夜时,嬴政正一人在街头落魄地找寻自己的母亲,寻之不得。忍受着赵尚的谩骂与殴打,无人照拂。

若无寻岚赶到,还不知将会如何。

究竟是谁的是,谁的非。都被大雪掩埋了答案。

到了天明,没有人会知道燕国太子与一个赵国弃妇的露水情缘。

正如在这乱世之中,没人知道天亮和死亡哪一个会更先到来。

作者考察良久,最终认为真实历史上燕丹的年纪应该比嬴政大至少十岁。因为燕丹是真正的质子(而嬴政情况特殊,是质子的孩子),根据目前可以知道年纪的质子进行考证,他们至少都需要具有较好的心智才能做质子(外交使者)。而结合后来燕丹质秦时嬴政的态度,可见两人不会是什么好的朋友,甚至嬴政对燕丹有着较强的仇恨心理,所以编排出了这样一个故事。结合燕丹做出刺秦这样不计后果的莽撞选择,作者自行推测他的性格较为悲观且感情用事。以上均为作者自推测,故有了本章的故事,如有读者感到不适,我道歉orz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飘零亦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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