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渭水之畔，穿过大街小巷，吹入太子府。
府中侍女早排列整齐，各司其职，不疾不徐。
少女们一双双纤白的手，托起一盘又一盘的鲜花、鲜果、珍馐、甘醴，步伐窈窈，穿花拂柳，举案齐眉，将漆盘稳稳置下。
“大喜的日子，都仔细着。”
府中家老立在院中央，看着侍女们走走停停，一边连声叮嘱。
就在下人们为这场盛大的家宴做准备时，赵姬、嬴政、寻岚三人已经被早早安排着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
“姑娘，这边请。”
两位相貌姣好的侍女在前为寻岚引路，穿过曲曲折折的廊庑，来到浴室门前，推开门扉。
焚香的烟霭与腾腾的水汽氤氲交融，汤水香气沁人，一室温暖，让人闻之沉醉。
寻岚不由在心中感叹太子府中众人的细致。他们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此刻唯有沐浴一番才能舒心。
两位引路的侍女带她来到檀木屏风之后，寻岚这才发现原来屏风后还藏着几名侍女。
几人正在向汤中舀水撒花，见寻岚进来，先是微微怔愣，然后一边干活，一边若有似无地拿眼睛偷瞄。
另外几名侍女一见她，便温言靠拢上来：“姑娘来了，快请。”
寻岚受这么多侍女这样礼遇，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有些局促的浅笑点头，客套道：“多谢，多谢。”
“姑娘好生客气！”
几名侍女见她好脾气，也就笑开了。
嘴快的小丫头直小声夸道：“好美的姐姐，天仙似也！”
寻岚耳聪目明，小姑娘们那一句句真心的夸奖，她都听在耳中。
也不知是汤池热的，还是她当真有些赧然，总之只觉自己面上微微发热。
正低头不语时，侍女们已经笑着前后左右围上来，一双双小手在她身上抚摸，要为她宽衣解带。
“等、等一下——”
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单薄的衣衫已从肩头滑落，一名侍女忙上前接住。
衣裳越解越少，寻岚的动作变得局促拘谨，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薄红，一直烧到了脸上。
她的紧张都被侍女看在眼中，小丫头们笑得更是开心了，安慰道：“姑娘莫怕，咱们又不是男子，不必害羞的。”
“就是就是，姑娘美如天仙，有何不好意思的。”
这秦国的女子，还当真是......
明媚胆大，心直口快，倒显得寻岚太小气了。
众侍女毫不拘谨，一边为她宽衣，一边大大方方地看着她的肌肤，欣赏爱慕之语不断。
“啊呀，好白好细的肌骨啊，真是羡慕死人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寻岚真是又羞又窘，纠结许久，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你们、你们还是都出去吧，多谢。”
她说话时，听声音都知道是羞极了。有胆小的侍女不敢再逗她，忙应了声，屈身拜下，放下衣物便出去了。
剩下的几个却还不肯离开，说是主命如此。
寻岚捂着胸前的衣料，实在不想把沐浴变成一场羞窘的“酷刑”，最后挣扎了一句：“我自己洗就好。”
侍女们对视一笑，委实无可奈何。
总算答应离去，仔细掩好门扉，又隔着门嘱咐道：“姑娘，奴婢们就候在外头。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们便好。”
“嗯......”
寻岚一个人留在浴室，才松了一口气，手脚开始自如了起来。
双足踩入温暖的汤水中，氤氲的雾气蒸腾而上，花瓣和澡豆漂浮在水面，清澈得一照见影。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她轻叹一声，只觉浑身舒畅。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寻常人家想要一顿简单的热水浴都是十分奢侈的。
现下能有如此周全细致的汤浴，神仙也觉得幸福。
寻岚当真是太久没有洗过这么舒适的热水澡了。
她挽起长发，洗发、净面，让温水流淌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一路而来的风尘，都被手中掬起的清水洗净，舒适得让人几乎忘记了时间。
从质子府出发，一路上她始终保持警惕，没有片刻歇息的机会。
此时泡在温热的水中，倒让人难得有了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寻岚轻轻侧身，将手臂扶在浴桶边缘，偏过头枕上去。
红烛斜照美人面，眉眼间的愁绪、心上的许多思绪，都在此时搁置，她竟真的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屋外的回廊中，众侍女都被寻岚给“请”了出去，大家闲着无事，也就聊起小话来了。
“要我说呀，咱们太子殿下是真心疼赵夫人。你看她这一回来，什么好的不是上赶着往上送啊！”
“可不是么，殿下还亲自带了一大家子人大老远跑到渭水边去接夫人呢。”
“都道父随子，果真如此。即便华阳夫人一直生不出孩子，国君不也是独爱她一人？”
“分明是咱们关中汉子重情重义，哪一代秦君不是深情种子？”
韩夫人正从此路过，听着小丫头们这些琐碎话，心中顿时起火。
“但愿我将来的夫君也能是个深情种子！”
“你呀！不知羞！”
那一边几个侍女还不知隔墙有耳，得罪了人。
尚说说笑笑间，就被韩夫人一声呵斥打断。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嬉笑闹嚷，成何体统！？”
几个侍女唬了一跳，赶忙低头行礼：“见过夫人。”
韩夫人一压眉头，今日毕竟是大喜之日，她也只得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冷声道：“惯会偷懒，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还都愣着作甚？若是闲得慌，去府外头新进的花搬进来！”
“是......”
侍女们把头埋得极低，连忙唯唯诺诺地应下，逃也似的鱼贯而出。
只有一个腿脚慢的侍女，被韩夫人身后的嬴成蛟拦了下来。
成蛟倒是一副笑模样，手持鲜花一捧，甚是可爱。
侍女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轻声问道：“小公子，您还有何吩咐？”
“我问你，这屋里是不是那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姐姐在？”
“公子可是问寻岚姑娘？”
成蛟忙不迭地点头：“对对！”
“正是，”侍女恭敬地回答，“姑娘正在沐浴洗尘。”
她见韩夫人正回头看着自己，忙说了句：“小公子，奴婢得去干活了。”
便也快步走了，只留成蛟一人在浴房门前伫立。
小人儿站了一会，若有所思。
伸手一推呢，门就这么轻易地开了。
“定是风吹的，”成蛟不觉弯眼一笑，小声嘟囔道：“才不是我推的。”
言罢，他便信誓旦旦地迈开小短腿走了进去，毫无心理负担。
反正他还小，倚小卖小，无人能管束得住。
一阵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红烛静燃，熏香浓稠，一点一滴的旖旎，透过镂空屏风。
他一向自诩美丽，因而极爱美色。
这样浓丽美妙的景致，才是该出现在他眼中的图画。
成蛟的脚步变得越发轻快，自然而然地融于其中，飘飘然转入屏风之后。
目光所及之处，美人侧卧在水中央，半湿的长发如墨披在肩头，肌光胜雪，体白似玉。
“姐姐......”
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嗜美成病的兴奋感召着成蛟轻唤出声，嗓音发颤。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成蛟的视线黏着在寻岚身上，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却越来越亮。
即便见过许多美人的他，也从没有一刻，能像现在这般满心欢喜。
这等绝色，他一定要抱回家！
小人儿伸出指头，在寻岚带着绯色的脸上戳弄。
浅眠之中，寻岚只觉好像有那么一只讨厌的小虫在她的身上来回游移，一会在脸上，一会在背上，惹得人不能安睡。
“唔......走开。”
寻岚拧眉，无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想要把身上那只可恶的小虫给赶走。
但是无果，那小虫反而还黏得更紧了，直到了她的耳根边上。
“漂亮姐姐，神仙姐姐......”
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甜甜软软的，带着孩子气。
“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嘛。”
寻岚不胜其烦，勉强睁开眼睛，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小小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动。
虽未看清那人模样，寻岚还是被吓了一跳：“什么人？”
“姐姐，你不认识我啦？”那小人儿笑嘻嘻地凑上来，白白净净的脸蛋近在眼前，黑葡萄似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我是成蛟啊。”
“成蛟......？”
寻岚怔仲片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嬴政的亲弟弟。
不对。
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是怎么在她沐浴时候溜进来的？
他刚才又都干了些什么？寻岚越想越觉后怕。
“来人——唔！”
她刚一张口，就被小手急忙捂住了嘴巴。
“嘘！姐姐别喊。我才不是坏人呢。”
成蛟一边捂着她的嘴，睁大双眼，装乖卖巧，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和急躁。
“我是来给漂亮姐姐送花的。”
寻岚显然不会被孩子两句话就哄息怒了，下意识把自己的身子更往水中沉了些许。挑眉看他，眼神并算不上温和。
直到果真有一捧殷红的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华贵浓艳，锦簇团叠。
是一捧开得极妍的红芍药，占尽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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