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些人的闯入,韩夫人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这根本就是赵姬为她安排的一场死局!
如果她自愿赴死,还能走的体面一些。
若是不愿意死,赵姬也会强行送她走。
韩夫人被吓得跌落到地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离,却为时已晚。
几名身强力壮的内侍将她牢牢钳制住,赵姬十分优雅地举起酒尊,缓步向她走来。
“这加了鸩羽的杜康,想必也是甘之如饴。”
韩夫人涕泪横流,口不择言地求饶:“太后,你我无冤无仇,何以至此!您已经是大秦最尊贵的帝太后了啊!”
赵姬的脸上一瞬阴晴变换,低头抓住韩夫人的头发,一字一句道:
“昔年哀家与政儿出赵入魏,路遇刺客,险些丧命。
蒙武将军早已查清,背后捣鬼之人是你。韩氏,你死的不冤。”
说实话,吕不韦并无确实的把握,不能确定韩夫人百分百发觉了他们的奸情。
即便如此,赵姬也必须让她死了。
此时此刻,搬出刺杀未遂的旧事,不光是恫吓韩氏,也是在给自己增加底气。
“有你这样的母亲,是成蛟的晦气。哀家仁慈,不会追究到他身上。”
两个女人面对着面,赵姬的嘴一张一合,继续说话。
可韩夫人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内侍们的动作很快,酒尊里的液体在顷刻间被灌入韩夫人的口中,一滴都没洒出来。
她慢慢地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只有剧烈的腹痛,告诉她她还没能即刻死去。
韩夫人回过头,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望向成蛟昏睡的方向。
她的嘴唇剧烈地抖动,喉咙中如同被灌满了黑沙,发出了一种近乎哽咽的哀鸣。
她和她的成蛟之间隔着墙壁,什么也看不到。
可她还是用尽力气,抬起了手,在虚空中比划,好像是在抚摸着孩儿那美丽可爱的脸庞。
生命的最后一点光亮,渐渐消失。直至万籁俱寂,永堕黑暗。
“处理干净一些。”
赵姬淡淡吩咐下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华贵的鸾凤步辇一直在外头候着,她平静地坐了上去,微微地眯起眼睛,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
“往章台宫去罢。”
“喏。”
步辇起时,赵姬再次睁开眼,伸手抚了抚自己眼角的细纹,已是敛去了所有情绪。
章台宫内,少年的朗朗对答声流利悦耳。
嬴政正在吕不韦的考察下抒发己见,见赵姬至,忽然收声抬头,正在变声的嗓音略显低哑:“母后。”
吕不韦也立即放下书简,回身行礼:“参见太后。”
“免礼,哀家只是顺路来看看。”
赵姬抬手示意二人免礼,特地把话说得轻松。
嬴政、赵姬、吕不韦三人遵循异人的遗诏,以国事为重,只安排了两月的丧期。
眼下两月的时间所剩无几,马上就要到嬴政继位的正日子。
吕不韦和赵姬都在心里备足了劲,等着扶这个少年登上王位。
到那时,又将是一番新的天地。
赵姬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落到了吕不韦身上。
“丧期将过,政儿将登大位,劳相邦多多费心了。”
吕不韦拱手,微笑道:“太后放心,这是臣份内之事。”
“政儿,你年纪尚小,往后还应勤勉克己,多学多思,”赵姬随口嘱咐,又接着道,“好了,你先去歇息罢,哀家有话单独对你仲父讲。”
嬴政颔首应是,起身告退。
侍从也应声退下,于是正殿之中只剩下赵姬与吕不韦两人。
到了此时,赵姬脸上挂着的笑容顿时消失。
“已经死了,”她淡淡地陈述:“一杯鸩酒,死的干净。”
吕不韦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在赵姬给出进一步的命令前,还是沉吟不语。
赵姬看着这个恭顺的老男人,围着他缓缓踱步,曳地的裙裾徐徐响动,眼里只有冷漠和厌恶。
“提个办法吧,让她死的顺理成章一些。毕竟成蛟早晚是会醒的,恐怕都过不了今夜,夏太后也该得知她的死讯了。”
“臣已有万全之策。”吕不韦的嘴角微微一扬。
作为一个别国人,自他为相后,着力在秦廷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如今已能与秦国老世族与旧宗亲分庭抗礼。
“廷尉那边已经拿到了蒙武将军提供的证据,只是对象特殊,尚未执法。”
廷尉,是秦国的最高司法官。因为吕不韦对前廷尉蔡泽十分不喜,他上台后第一个动手的职位就是廷尉,哪怕把这样一个要职拱手让给老世族也在所不惜。
至于蔡泽呢,干脆被他一撸到底,只挂了个卫尉的虚职。
不得不说,这种操纵权术的感觉令人上瘾,无法自拔。
看着以前高高在上的“蔡大人”被他踩在脚下,随意调职,真是舒心至极。
赵姬虽然对政治和权术并不敏感,听到廷尉,也已明白了吕不韦的计策。
“相邦的意思是,伪称韩氏畏罪自杀?”
“太后蕙心。”吕不韦颔首下拜。
“还算妥帖吧,”赵姬并未对吕不韦有什么赞扬,只是淡淡道:“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吕不韦点头附和,一向谨慎行事的他还是有些疑惑之处。
斟酌片刻,开口问道:“太后,公子成蛟的病......”
“病?”赵姬回头,心中有几分莫名,“那不是病,只是吓着了,哀家不过说得严重些,吓唬韩氏罢了。”
“那孩子平日里张狂无拘,未曾想竟是如此脆弱,人死对他的打击竟如此之大大。”
赵姬正感慨,忽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吕不韦的用心,愕然片刻,顿时气上心头。
她停下脚步,怨恨至极,阴冷地瞪着吕不韦:“老匹夫,你以为哀家的心像你一样脏么!?哀家也为人父母,断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吕不韦本能地想解释两句,但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赵姬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吕不韦只能赔罪:“臣失言,请太后恕罪。”
赵姬将纤白的柔荑搭在身前,微微眯起凤眼,默然片刻,把到了嘴边的最难听的赵国俚语压住,骂道:
“老物可憎,真是令人生厌,令哀家恶心。”
她恨透了这个男人,这一切痛苦的源头。
说罢,赵姬几乎没有看他一眼,迈开莲步,甩袖而去。
方出章台宫正殿的大门,却见嬴政一人在庭中树下抱着竹简看书。
见母亲出门,嬴政放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迎了上来,面上带着略显拘谨的笑。
“母后,您要回雁归宫么?”
一见孩儿的笑脸,赵姬的心一下子软了。
这孩子不爱笑,也只有对她这个母亲才会时时面带笑意了。
“嗯,回去了。不打搅政儿学习了。”
嬴政立在那没有走,注视了赵姬数秒。
赵姬有些心虚,问:“怎么了?”
谁知少年只是有些不大自然地牵动嘴角,腼腆而温暖地说:“儿臣命人打扫甘泉宫,计令母后移居于彼。不知是否合乎母后心意?”
甘泉宫不但富丽堂皇,规格极高,而且临近秦王朝会、理政、就寝的章台宫。历来是秦国太后的居处,前宣太后就曾在此听政,安享晚年。
如今秦国的太后可是有足足三位。
前两位是庄襄王的两位母亲华阳太后和夏太后,论辈分,赵姬这个帝太后也得排在她们之后。
赵姬微微一怔,心中有种酸涩之感,但更多的是幸福。
她当然也想风光,也想应承下来,但还是说道:“政儿,母亲知你孝顺之心,只是此举恐有逾矩。”
嬴政微笑,那笑容介于少年与男子之间:“旨意是儿臣所下。逾矩的是儿臣,不是母亲。”
赵姬心中一松,眸子也因感动而泛起了水光。
这对母子并肩而行,沿着宫道向外走。
太后的仪仗和内侍们已经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见到赵姬与嬴政并肩出来,皆行礼恭迎。
嬴政亲手扶着她的手上了步辇,又恭顺地抬头目送母亲离开。
平静不过一个下午。
当晚,韩夫人畏罪自杀的事就已传遍宫中。
得知消息后,夏太后坐不住了。
她第一时间命人将成蛟接入自己的思逸宫中亲自照看。
赵姬获知消息时,正在用膳。
她执筷的手顿了顿,淡然地继续夹菜,送到唇边。
一旁的内侍见她不发一语,低声道:“太后,夏太后那边似乎还想传巫祝入宫......”
赵姬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别再多话。
不得不说,夏太后果真是坚韧之人。
如果是这样接二连三的巨变发生在自己头上,现在的赵姬全然无法想象会是什么结果。
食之无味。
赵姬抬手又一次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尾。
她自问,我赵姬天生并无害人之心。
除吕不韦以外,她不会对谁有过大的恶意,哪怕是曾经害她性命的韩夫人。
可韩氏不是到底没能害死她吗?
但被架在了这个位置上,不知为何,总有源源不断的痛苦找上门来。逼得她越来越不像自己。
赵姬懊悔地看着自己的玉手,完全没了欣赏的心思。
这双手,真是脏了。
“既然御医们束手无策,传哀家懿旨,让大巫来,务必要救活成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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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鸩杀韩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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