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手一滞,眼睛还紧紧盯着成蛟手中的璞玉,不舍移开。
太熟悉了。
看到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那玉给人的感觉太过熟悉。
像极了曾经在赵国时,寻岚送给他和母亲的那块玉。
思忖片刻,在弟弟警觉的目光里,嬴政一本正经道:“观此物不祥,便由我替你保管吧。”
他表面一本正经,实则就在等待成蛟犹豫的机会,意图将那物什拿到手仔细研究。
怎料成蛟没有半分犹豫,果断拒绝:“不要,这可是我的宝贝。”
成蛟又很机灵地捕捉到了嬴政那套说辞的漏洞:“既然不祥,你要它作甚?”
说罢,他将身子向后挪了挪,双手交叉在胸前护着,一副“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
嬴政面色微僵,用长袖为成蛟擦去鼻尖的汗,突然话锋一转:
“成蛟,我今日对你坦诚相待。你我兄弟二人,往后可如今日一般,摒除间隙,坦诚相交。”
成蛟眨了眨眼,定定看向嬴政,看他一脸郑重,不似玩笑,又想了想:“……你刚才扛着我的时候,算是坦诚吗?”
嬴政严肃的表情一下子绷不住了,笑着点头,继续说道:“当然算。那块玉石于我而言十分重要,我只问你,它究竟从何而来?”
成蛟想了想,对嬴政招招手。那人应声而来,洗耳恭听。
“就是......”
成蛟越说眼睛越亮,眉飞色舞,神采奕奕。
嬴政始终一脸平静,伴随着心头不寻常的跳动,眼神却越发复杂。
说完悄悄话,成蛟还十分认真地补充了一句:“真的,信不信由你!”
兄弟两人分别以后,十分有默契地先后召请了一个人。
蔡泽。
又是蔡泽。
这位来自燕国的老爷子老早就打定了不参与政斗颐养天年的主意,偏偏总是事与愿违。
为了参见即将上位的新王,蔡泽还是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这才乘车而去。
入章台宫前,却见几道重门关闭。蔡泽只觉气氛神秘,不似平常。
很快有内侍引他拾级而上,徐徐入内。
高大恢弘的门扉几乎全掩着,只留下一人可过的缝隙。
“卫尉大人,请入内。”
蔡泽颔首谢过,独自踏入殿内。
门窗关的实在严实,使得偌大的殿中光线昏暗。
熏香燃起,幽幽如兰。
令蔡泽心中疑惑的是,殿中竟然空空荡荡,仅仅只剩坐于高处的一个人。
那少年以极优雅又极孤独的姿态居于王位之上。
一袭华贵的玄衣,衣角辅以朱红绣纹,袖上是嬴秦至高无上的玄鸟图腾,振翅欲飞。
九道冕旒很是规整地一一垂下,绝无晃动的迹象,玉珠遮住容貌,无法窥见他一点点的神色。
冕冠戴在这年纪尚轻的少年头上是那样的合衬——他就像一个与生俱来的庄严王者。
蔡泽终于入殿,离王座还有数尺,便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老臣蔡泽,拜见王上。”
嬴政轻轻抬手:“蔡卿平身。”
蔡泽悄悄抬眼,只在冕旒的遮掩下瞧见了少年唇角的一点弧度。
“寡人召你前来,为两桩事。”
他说话开门见山,不加铺垫:“昔在邯郸,备受凌辱。有赖蔡卿之助,方得今日。”
嬴政一个停顿,蔡泽心头一紧。
若说外人以为当年救嬴政母子的人是蔡泽,可以理解。
可当嬴政自己也这么说时,就太过反常了。
他可是当事人,必定知道那时救他的明明是假称蔡泽的别人!
蔡泽抬眼,双手正欲前拱请罪,却被嬴政微一抬手打断。
秦王的面容仍在冕旒的阴翳中晦暗不明,话音却掷地有声:“卿之功,深慰吾心。感肱骨老臣,忠心如鉴。今,特封汝为郎中令,近卫寡人身侧。”
郎中令,属九卿之一,司宫廷警卫。
话音一落,蔡泽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心情实在复杂至极。
为何呢?
蔡泽原本被吕不韦一路降职降到了卫尉,警卫宫门,成了个看大门的长官。
字面看,郎中令和卫尉似乎没有区别,还是个看大门的官。实则天差地别。
卫尉所警卫的部分是咸阳宫的大门里到具体宫殿外的警卫,范围大、任务重不说,由于咸阳宫建筑面积极大,做这个官除了固定的晨昏定省时能与秦王见上一面外,平时是根本没有那个缘分的。
而郎中令就大不相同了,其所警卫的部分仅限于宫殿内部。
换句更直白的话说,郎中令所警卫的对象不是地方,而是人。
什么人?此时此刻,蔡泽眼前的这个人。
——秦王。
秦王居咸阳宫时,警卫宫殿;秦王出咸阳宫时,全程随行。这就是郎中令的工作,朴实无华,却让人人都趋之若鹜。
原因很简单,毫不夸张的说,郎中令就是群臣中离秦王最近的那个。也许比太后、将来的妃嫔王后还近。
如此重要的位置,历代秦王都把他交给真正的心腹大臣。
蔡泽可不敢受此隆宠。
嬴政跟他非亲非故,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赶忙上前半步,躬身拱手,主动请罪:“臣有罪,不配王上如此厚爱。”
“寡人许你无罪,你便无罪。”
嬴政的声音不重,却恰好截断了蔡泽的话。他修长的指节张开,原来拟定好的诏书早被握在手中。
少年的嗓音青涩而低哑,抑扬顿挫,字字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仪与期许:“郎中令,近前领命。”
身形渐长、声音转低的秦王,让人不可逼视。
蔡泽将自己斑白的头颅低下,踏上王座前高起的玉阶。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在忖度上意。
高居于上的少年秦王,分明早就洞悉真实与虚伪的界限,却许他无罪。
从这令人捉摸不透的喜怒阴晴中,蔡泽好似窥见了那个曾与他畅谈三日有余的一代霸主,秦昭襄王嬴稷。
君王之恩,点滴雨露,顷刻雷霆。
微臣之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终于正跪在嬴政的王座之侧,不由自主地仰起双眼。
蔡泽很想看看,珠玉后那年轻的容颜是否当真有先王之遗风。
冕旒之后的那双眼眸也正深邃地凝视着他。
那是如何一双眼。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与他对视时,听命称臣似乎成了一种本能。
“臣,领旨谢恩。”
蔡泽跪在嬴政的脚下,深深行叩拜之礼。
“起身罢。”嬴政垂眸,低下头,使君臣更为亲近。
简牍在嬴政的手中发出轻微的响动,蔡泽依言抬头,少年君王的脸庞已近在咫尺。
蔡泽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清浅而不紊,温热而湿润。
“尚有一事,有赖卿助。”
嬴政再次开口,语气变得轻柔,甚至可以说充满了爱心。
好像他当真是在求人办事,还很尊老爱幼。
“寡人曾夜梦一女,自称与卿相识,受卿之托,现于梦中。这般巧合,该做何解?”
蔡泽一听这话,身体骤然绷紧。
第一反应是觉得嬴政在拿他寻开心,毕竟梦境之事都是无稽之谈。
可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很快琢磨出了嬴政的真意。
秦王在用梦境做借口,委婉地告诉了蔡泽一段故事:
曾经有一个女子,自称是受到蔡泽的托付,这才出现在嬴政的身边。
至于她做了什么,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嬴政至今仍对她念念不忘,并且为此找到了蔡泽头上。
而此时此刻,蔡泽用尽智慧推理,顿时发现了一个惊天秘辛——
自己府上有个小子自称白露,是唐举之徒,曾借用蔡泽之名在赵国避难,并助蔡泽成就了救驾之名。
他原本还想不通,为什么这小子能这么淡泊名利,不用自己的功劳换个一官半职,却跑到他府上来当琴师。
原来是硬件条件不允许!
蔡泽不禁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通透一世,怎么会连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女扮男装都看不出!?
他不敢笃定,试探着回复:“世间因果造化之奇,人未可尽知。老臣斗胆揣测,吾王姑妄听之。”
嬴政微向前倾身,依然语气温和:“愿闻其详。”
“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草木之荣,八节更始,无不可以解释。此女也许出于天意,与王于梦中相识。恐惊于王,故托言于臣。此为人之常情,老臣深感通明。”
蔡泽先是讲了一通天行有常的开场白作为铺垫,然后直言嬴政和那人的相识是天意,为求自保,先把自己给摘了出去。
说话之时,他聚精会神地观察嬴政的神色变化。
好在君王尚且年少,喜怒犹有迹可循。这过些年,恐怕不会这样容易。
当说到“天意”时,嬴政表现得很是满意;可当蔡泽推脱暧昧时,嬴政的嘴角就紧紧抿向了下。
蔡泽是策士出身,策士最擅长的就是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于是他也只好把自己搭进去了。
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又补充道:“吾王有梦,必是天启。多蒙王上指点迷津,臣方识身边之人。老臣近侧,或许正有王上梦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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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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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秦王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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