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是我不懂吧。”
在泾水之畔漫步时,路过一棵棵烟柳。
寻岚不经意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人之七情六欲......我何时才能全然明白?”
如果有人能够告诉她,这些天时常在胸襟中涌动的那种情绪叫什么,就好了。
当有事情想不明白时,她总会在山野之间徘徊。
这一回,想得有些过于久了,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走到了泾水边。
泾水清,渭水黄。
清澈的水波在黄昏之下也染上了暖黄色,好似与渭水合流。
她垂眸,水边的倒影同样在凝望着她,双眸同她的眼神一样迷茫。
寻岚伸手,触碰水面,倒影亦随着她的手晃动。她忽然想起了嬴政。
不知他此刻在做些什么?
他为王者,万民簇拥。我为山人,终归山阿。
如同泾渭分明一般,两个人如今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各自有着各自的人生,以及各自的道路。
不知他是否能够妥善地应对眼下的局面,也不知他是否还会受到各种情绪的影响。
如果泾水与渭水果真能够合流就好了。
“扑通!”
忽然,一颗蛋从天而降,正正好落入了寻岚眼前的水面,激起一圈不小的浪花。
紧接着一只雌鸟就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将爪子几乎贴到了水面上,急得啾啾直叫。
寻岚微微一愣,抬头一看:
原来自己头顶的歪脖老树上有个摇摇欲坠的鸟窝,这颗蛋就是从那里滑下来的。
她顺手一捞,将蛋从浅谈里捞了起来,递给雌鸟。
雌鸟激动地接过鸟蛋,落在寻岚肩上,叽叽喳喳地对她叫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对她表达谢意。
寻岚一边安抚着雌鸟,一边环顾四周,打算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将蛋放好。
好不容易在岸边找了个浅坑,寻岚刚将鸟蛋放下,转身就见天边飞来一只姗姗来迟的雄鸟,又呼啦啦地落在了她另一头的肩膀上。
原来,这是一对夫妻。
雄鸟一边跳一边啾啾啾地叫唤,以极快的速度在寻岚周围打转,那模样好像生怕她要对这个鸟蛋做什么。
寻岚一愣,哑然失笑。
“放心吧,我是山中之神,不吃你们的孩儿。”
说着,她又抬眼望向这对小夫妻搭在树上的鸟巢,只见小窝裂开了一道口子。看起来像是被行人的弹弓所伤。
雌鸟立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地鸣叫几声。
寻岚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前些日子有好几个村汉来掏鸟窝,不少鸟蛋都被他们给抢走了。只有他们夫妻俩的鸟巢建得高够不着,所以就用弹弓打。
没打下来,但打坏了。这对小夫妻这几天都忙着捡枝补巢,一不留神,孩子掉了。
“幸好是掉到水里了,不然......”
寻岚低头看着那个泥坑里的蛋,不然那里头的小生命就要一命呜呼了。
两只鸟儿依旧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围绕在侧,喋喋不休地叫着,像是在向她抗议什么。
寻岚听得明白,他们正在怒斥那几个村汉掏鸟窝的不道德行为。
“今日能在泾水旁遇到你们,也是缘分。”
“嗯......我正无事,也帮你们捡树枝筑巢吧。”
她弯眉一笑,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雌鸟的小脑袋,这才稍微安抚下来了小鸟怨念的情绪。
于是,在那一日,薄暮冥冥的泾水之畔,多了一位无名的拾樵女子。
余晖下的影子纤长如缕,水风吹开了凋零的蒹葭,拂过她的衣袖。
粼粼波光在晚霞的映射下呈现出绮丽的绯红,她的鞋履行走在泥水糅合的岸边,略有些浸湿。
寻岚忽然停了下来,抱着怀里捡起的树枝,目光落在自己沉在浅滩中的鞋袜上。
下意识的,她伸出脚,轻轻点了点滩涂上那薄薄的一层水面。
虽是岸边,但这水,未免也太浅了。
靠水而居的乡里有灌溉之便利,最应该生活富裕,可却频频来到这附近找鸟蛋吃......
环顾身侧,岸边的蒹和葭多数都已枯黄凋零,更加证实了河水异于寻常的干涸。
但是,现在可是夏初,泾水的汛期啊?
难道真是只是时节不好,导致今年关中异常干旱?
她微微蹙眉,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寻岚沿着河岸走了许久,所收获的树枝已经足够搭窝。
她把那些树枝交给两只鸟儿,日光消磨,月出于东山之上,也是时候回去了。
或者......遵从自己的直觉,留下来观察片刻。
山林变得昏惑,飞鸟的剪影越过头顶,脚下的泾水倒映着月光,唯有几朵小小的水花跳跃在她的裙摆之上。
她心中一动,拂开裙摆,蹲下身去。随即,双手浸在水中,感受着水流自指尖划过的凉意。
水很清,河岸边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泥沙,是黄土
向远处再看去,才发觉水面的风并不平静,在水中央卷起了渊澜。
忽然,河心的浪花一滚,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水而出。
寻岚不再等待,快步向水深处走去。河水很快没过了鞋袜、然后是小腿、再到大腿。
河心的月光已然掬水可触,水风紧促,凉意入骨,耳边响起如鱼儿吐水般的细弱呢喃。
“出来!”
她不轻不重地呼喝了一声,将手探入水中摸索。
水浪翻滚,月下涟漪碎银。
一只鱼鳍划破月光,正正好拍在了寻岚的手掌上。
寻岚当即一愣,同时,那团水草之中忽然探出了一颗鱼头,上下颌一张一合,两侧的腮盖也随之起伏,同她对视。
这只是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河鱼了。
正在她纳闷时,冷不丁被一只湿濡的手拍了后背,绝似夜晚冒出的水鬼。
紧接着,冰凉的手迅速蒙住了她的眼睛。
寻岚下意识去抓那只手,当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
“负心人,都认不得我了?”
河风幽咽,飒飒如诉。月光洗净了天地,长河横在她身后,潮涌的水声伴随着男子的声音,刹那间盈满耳畔。
“夏漓......”
寻岚认出了他的声音,接着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给拉了过去,一个不稳,被夏漓抱了满怀。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只手才终于松开了对她双眼的桎梏。漫天月华映入眼帘,她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楚夏漓的脸。
这位水神正背着月光,站在河水中央。
师从荀子许多年,君子本该正衣冠。更何况是天生喜好华服美衣的水神。
然而此时此刻,夏漓没有戴冠,精心保养的长发如水草一般披在肩上,身上华美的楚服半湿半干,毫无风度可言。
月光下,不停有水珠剔透地从他的鬓角、指尖滚落。
夏漓紧紧地盯着她,目光灼灼。他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笑意,眼神却比那溺死的水鬼还多上几分怨念。
“你怎么会在这?”寻岚错愕地看着夏漓,问道,“你不是......”
“游学。”
夏漓吐出两个字,又抿紧唇角,用那绝好的容颜摆出讨债似的表情,盯着寻岚。
寻岚哽住了。
好。别人只是游学,咱们水神大人是真的“游”学。
学没学不知道,但游肯定是游了。
她无奈道:“千里迢迢,游到泾水来学?还有......你的发冠呢?披头散发的,跟个水鬼有什么两样?”
“水鬼?”
堂堂水神被说成了水鬼,夏漓气得脸都白了,手掐住寻岚的腰,阴恻恻咬牙切齿:“对,我就是水鬼,把你拖下水淹死!”
寻岚忍不住轻笑一声,则又被他狠狠地掐了一下。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都不来看我,我打扮给谁看?”
这话一出,寻岚的笑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如夜莺出谷。
夏漓大概是气糊涂了,也不顾自己的水神身份,当着寻岚的面,就一股脑地抱怨起来:“你还笑!你这丧良心的,我学这一身风华绝代,学这温文尔雅,究竟是为了谁?”
“为你自己。”
寻岚堵住他的话头。
“而且,我不是笑你。我是欣慰。欣慰你已经学会乖乖呆着,不惹是生非了。”
夏漓噎住了,银色的月光下,美丽的容颜变得阴郁且扭曲。
“所以你让我学乖,就是为了离开我、甩掉我?”
他的声音很低,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而这一句话,仿佛是他的心声。
寻岚的双眼微微睁大,嘴唇翕动,竟然在这时候忽然语塞。
“我说对了?”夏漓好像发了疯,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没法躲闪。
“你真的嫌我烦、嫌我累赘,只是为了把我扔下,就这么简单吗?”
寻岚看着他炽热的眼神,神色几分挣扎,却还是没有说话。
她承认,她始终试图规劝夏漓回到属于神的正轨上,的确有希望能够少个麻烦的想法。
沉默中,夏漓放开了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江河湖海,都汇在了那双哀怨的眼眸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好......既然如此,我再也不会如你的意了!”
他冷笑着,在茫茫河面上张开双臂:“你喜欢这里,那我就毁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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