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央的漩涡越扩越大,而与此同时,河水在退潮,滩涂裸露。
浅滩里的鱼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挣扎着扭动尾鳍。
“夏漓!!”
夏漓为祸人间的画面,寻岚见得多了。
且大多数都毫无原因,完全是任性而为。
可是她无法容忍夏漓就这样在她的面前,以如此疯狂的行为来作为要挟和挑衅。
一阵怒气同样从她的心底生出。
水中央的漩涡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水流,将原本平静的河面搅动得波涛汹涌。
河岸边,泥沙被迅速冲刷,露出了干涸的河床,栖息于水下的的石头和水草,通通裸露在外。
寻岚淌水冲上前去,抓住夏漓的手臂,试图用神力稳住已经退潮的水位。
“放手!”
夏漓终于看向寻岚,愤怒失望的双瞳在夜色下闪烁着如磷火一般的光芒。
“不放!我不准你胡闹!”
寻岚加大了拉着他的力气,语气强硬。
河水褪去的趋势似被冻结,气流的碰撞则愈发激烈,一瞬潮起、一瞬潮落。
夏漓瞪着寻岚,一霎惊愕,一霎痛楚,最后还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果然你只是因为我胡闹才管我!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夏漓的双手猛然反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直直地向河心坠去。
水的浮力让她的脚离了地,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夏漓揽入怀中。
寻岚尚且没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了水里。耳畔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冰冷的河水寻岚一瞬间清醒过来。她落水的一瞬,忽然意识到夏漓今日情绪的异样。
今日的夏漓格外反常,没有了平日的戏谑。任性蛮横、狂妄乖张,简直像是刚刚成神时妖格未泯的模样。
“你在此地淹留不去,怕是起了凡心,欲入红尘吧?”
夏漓按着寻岚的双肩,与她一同沉落,声音在水中格外清晰。
寻岚能感觉到,她的心脏跳了一个强拍。
夏漓的质疑,无疑触碰到了现在她心里的禁区。以前不是,但现在是了。
现在寻岚极度回避这个问题。
她企图张开嘴唇,然而在水中,她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耻辱。
简直是耻辱。
她竟然被夏漓这样一个“无恶不作”、“德不配位”的神质问自己的神格。
在这深不见底的河心漩涡中,他们彼此相望,目光毫不退让。
夏漓的目光炽烈又阴沉,更多的,却是那从来都挥之不去的哀伤。
寻岚用力推开他,游回岸上。
她捂住心口,剧烈地喘息。被水浸泡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地站在了岸边。
她的心有些乱,目光也变得迷茫。但很快,她将所有纷杂的情绪收敛起来,只剩下一双冷静的眸子。
“你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大可不必如此怨气冲天。”
寻岚迎着晚风,任月光将她的眉眼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冷漠地开口:
“我的事,无需你来过问。”
夜色里,对岸的柳条在水面上轻轻摆动。
夏漓慢慢地从水中浮出来,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你果然爱上凡人了。”
寻岚抿唇,移开视线,故作强硬:“随便你怎么想。”
河水在夏漓的脚下汇聚,化为了漩涡的形状。而漩涡又在他的神力之下快速扩大,在河面上渐渐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浪潮。
水神乘着他的风浪,倏忽回到岸上。双足落地时,身后的河水又霎时如瓢泼般回落进河床之中。
夏漓站在寻岚的面前。声音嘶哑,带着未曾消退的愤怒:“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
“和你无关。”
寻岚的声音同样冰冷。她已经冷静下来,不再为此而愤怒。
“你只需要告诉我,今年关中旱情,是否与你有关。”
夏漓怔住,高大瘦削的身形不可置信地微微晃动了一下。月色照着水神的脸,将他的挫败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只是自喉中发出一声低笑:“所以你就只关心这个?”
“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跟着荀况又学到了什么?”
寻岚的表情略有一丝松动,可是夏漓这咄咄逼人的态度实在让她感到冒犯。
仿佛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似的,她不喜欢夏漓的这种说法。
但寻岚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句:“你学到了什么?”
可是夏漓把头一偏,忽然就恢复了他的傲气:“太迟了。现在我不打算告诉你了。”
寻岚又一次哽住了,你觉得自己很幽默是吧?
夏漓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别傻了寻岚,那些凡人根本不值得你多看一眼。偌大天地间只有你我才是同类,我们天生就是......”
“夏漓!”寻岚打断他,“你应该明白,我们之间只有同僚之谊。”
夏漓的喉头被这句话堵塞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满腹的委屈,让他直嫌弃自己的脆弱。
为什么寻岚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如此伤心。
他们就这样并肩立在河岸,相对无言。河的两岸,是苍茫月色下无尽的黑暗。
夏漓的嘴角仍旧挂着苍白的笑,目光却已经彻底黯淡下去。想着:原来,这就是自取其辱。
他抬起头,看向寻岚,月光下,他的眼神变得极为锐利。
眼神中的情绪一如既往,哀伤、怨怼、绝望,却又不知在哪一个瞬间,隐隐燃烧着希望的光,忽然释怀一笑:“也罢......也罢。”
月光下,夏漓又恢复了往日轻浮慵懒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落拓。
他向前走了一步,与寻岚贴得很近。高挺的鼻梁几乎抵上了寻岚的鼻尖。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他低声问。
“你说。”寻岚盯着他的眼睛。
夏漓叹息,贴近她,凑在她的耳边,气息一如既往的凉。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带着一丝沙哑的祈求:“可别把自己赔进去,他们不配。”
夜色深沉,天边的飞鸟掠过,转瞬即逝。
寻岚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夏漓冰凉的温度,可当她伸手抚摸时,却什么都没有。
再抬起头时,河面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而夏漓的背影,又像个孤独怅惘的水鬼似,浮在其上。
水波渐渐没过他的脚踝、膝盖。
他的长发在河风中被吹得凌乱,湖水一点点没过了他的头顶,唯独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
“希望你不要后悔。”
夏漓的声音轻柔,如耳语。伴随着潮起潮落,很快便被河水所吞噬。
泾水重归宁静。
寻岚站在河岸边,默默看着河面。
河岸边,明月高悬,万籁俱寂。只有蝉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远处的草丛中,几只萤火虫在闪烁。
直到夏漓真的走了,寻岚才有些恍惚地转身沿着河流上游的方向走去。
以前无论夏漓怎么作妖,她也总有办法治住。可是今天,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间交往总有合适的分寸。这么不欢而散的情况,很是罕见。
寻岚有些后悔,或许自己刚才的话太过伤人。而夏漓的态度,也让她感到有些愧疚。
但她始终觉得夏漓是错怪了她。
作为一个清醒理智的神明,她从来没有犯下夏漓所说的那种错误,而且以后也不会。
可是每当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总有一种可耻的心虚阻止了她的声音。
“我到底是怎么了......”
她抬手,将脸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如同能拂去内心的烦躁。这样一触,才发觉自己的头发还是湿的。
低头一看,浑身也都是湿的。
然后寻岚想到了更糟糕的事:天太晚了,咸阳的城门已经封死,她回不去了。
宠辱不惊如她,此刻也难得感到了沮丧。
寻岚盘算着是不是可以招来自己的羽驾直接度过城墙。
又转念一想,若是这么做了,怕不是明天就会传出什么神女夜出,魅惑凡人的传言。
罢了。
寻岚叹息一声,索性倚在了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大睁着眼睛,准备就这样捱到天亮。
反正她本来也是不需要睡眠的。
夜风拂过,河岸边的杨柳沙沙作响。
寻岚靠着石头,望着月色,不知今夕何夕。
莫名觉得,这个夜晚,比她在人间曾度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这的确是个漫长的夜晚,不光是对寻岚而言。
她风餐露宿一晚不要紧,可是急坏了一把年纪的蔡泽。
蔡泽派府兵在咸阳附近找了她许久,一直到后半夜都没能找到人。
这下蔡泽也不敢再隐瞒下去,直接换上朝服,驱车入宫面见嬴政。
要知道,这位年纪的秦王对那姑娘的关心程度无微不至,每天都要单独留下蔡泽询问上个一炷香的时间。
他从不想犯这种欺君大罪,也知道自己瞒不住多久,还不如趁现在坦白从宽。
章台宫庞大的阴影将老人的影子全然笼罩,年少的秦王从睡梦中惊醒。
嬴政披上外袍,睡意瞬间消散。少年的声音沙哑,仔细听去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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