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孟砚是否真心乐意,还是在摄政王一如既往的淫威之下(孟砚如是说),将太医院总皆三五百草药全数识学完毕后,时序已然推进到第二年的郊祭,一切在礼部及宗正寺的主持之下如常进行,他这具线抽傀儡,只须如常地任人摆布就是了。便是郊祭诸样礼仪,也无需费心去记,自有摄政王陪祭,他只要依葫芦画瓢就行了。
是以,无论诸臣僚于此多么郑重其事,他都不会分出半分心神去管顾,他如今感兴趣的,是青枫腰上那只弹弓——用以驱逐停落在牺牲食馔上鸟雀的弹弓。本着不杀伤牲畜之心因而并不用弓箭。
无论他如何熟悉草药用毒,摄政王哪怕是闭着眼,光凭气味就知那是什么了。
他意识到,用毒来杀他,是不可行的。
近程对峙,他也争持不过摄政王,远程射杀,看起来是个较为合理的做法。
而弓箭摄政王也不会与他,他不用问也知道,就算偷来一把,他暂时还无法张射出去,并无作用,此弹弓就甚合他心意,总不济殊途同归,拿着弹弓先练练准头也是好的,心中打定了主意,就跑过去磨青枫,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眼神就出卖了他,青枫问他,“陛下是要这个?”。
他预想好的满腹说辞还没说出来,青枫已随手摘了给他,一句叮嘱都无,就即要走,他惊奇道,“你就这么给朕了,不怕朕招出什么事来,再无辜连累到你么?”。
青枫一笑道,“陛下都有如此想法了,自然是会掂量着作办了。”。
“退一万步想,就算陛下真招出什么事来,青枫只管说是陛下硬抢走的,陛下猜猜,摄政王会信谁?”
临走又是一句,“陛下方安然了没几日,摄政王今日事物繁忙,情绪可不怎么好,陛下自掂量办就是。”。
孟砚听得身后一抽,将那烫手山芋即时扔在了地上,转即想着是他“费心”要来的,谋划了好几日,这样丢了未免可惜,又再捡拾起来,难得出趟宫,此时不去玩更待何时去,趁内官一个不注意,拉了唐缺就往山林跑。
因是生怕追上被抓回去扫兴,就一直往山林深处去钻。
等觉得差不多了停下来时,四周茫茫都是遮天树木,全分辨不出是何方位,唐缺万分着急地寻找回去的路,孟砚倒是安之如故地四处溜达,左瞧一瞧,右看一看,看什么都新奇,直到跑累了才向后倒在草地上,将双手枕在脑后,看望那一方天地的半轮残月与稀疏星斗,“你知道么,我活了这双十年,却都不曾见过这样高的树木,只疑心是接到了天上。”。
“苌楚宫里像是大的永远都走不出去,可却不如这些高木围合起来的掌大天地广阔——”
唐缺满心着急,哪里有这心思,只道,“我们只怕是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孟砚仍是自顾自地道,“宫里那么多人,那么多物,却都像是死的,这里都是活的,你听!”。
孟砚循声还真捉得了一只蝈蝈,那蝈蝈在他合捧起来的手心里奋力地挣扎,弄得他直是又痒又疼,纵声笑了一笑,而后道,“我放你自由”。
而后听任那蝈蝈叫着跑开,孟砚望着它逃走的方向,自语道,“可谁放我自由——”。
唐缺见天色黑了下来,也就只得放弃找路的想法,无奈道,“陛下先别自由不自由的了,要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自由?”。
孟砚从地上起来道,“你放心,摄政王,定会找来的。”他怎会放过我这样好控制的傀儡,再去扶植一具新的。
唐缺却是不信,“这里连鸟都飞不出去,谁能找的进来?”说是这般说,却也知道夜里第一样事,便是取暖保温,好在他从前也常去与同伴野炊,习惯了身上带着火绒,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割出一片地来,又掘了一圈坑,用石子干木生出一堆火来,叫了陛下过来烤火。
在这山林里最怕的就是失温,偏且陛下偷跑出来时,嫌身上衮衣碍事,都脱在了车辇上,唐缺唯只将自己的衣裳给陛下,他只围着火。
孟砚起初还觉新鲜,可到第二日还没找见出路时,终于开始无尤的恐惧,还真应了唐缺的话,永远都走不出去了,宫里他走不出去,他斗不过摄政王,这里他也走不出去,斗不过天地生物。
可若是要他选,他竟然发觉他更愿意死在摄政王怀里,而不是这里。
那里至少是温热的,这里全是一片冰凉。
天地造物,天地造人,可却也收人,收物。
化归尘土,了无痕迹。
他和唐缺,可能就是下两个。
他又一次地害了唐缺。
在这里待了四天没能出去后,孟砚终于不耐饥渴地昏了过去,昏过去前,他像是听见了摄政王的声音,“还敢不敢再乱跑?”。
他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可那只是他的幻觉,他知道的。
孟铎是在郊祭仪式开始时,才发觉小皇帝不见了的,让青枫在周围问了一圈,才有人说是似乎向山林去了。
苌楚国中最大的山林就是此处了。
“可真会选地方”
青枫问要不要去找,摄政王只道,“先郊祭”只说是皇帝病了,只他一人完成了郊祭礼仪,待众臣散后,才让青枫找了向导来,又调了一队信得过的羽林卫搜山寻人。
向导说,就这百数人,要将这山搜完,少说也得十日,丢了的人只怕是早喂了豺狼了,可孟铎只能这样做,此事若是声张出去,孟砚没死也是死了,就即让向导带着猎犬向人看见孟砚进去的方向寻找。
好在羽林卫都是个中好手,步程比常人要快上三四倍,总算循着气味踪迹,将人找见了,只直挺挺的躺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孟铎将人带了回来,传了太医诊脉时,口里开始说着谵语,直道是“砚儿知错了,砚儿以后再不敢了——”。
孟铎守到天明时,人方才醒转,吵着说是冷,而后又起身胡乱摸着他的脸道,“小皇叔你怎在这?我这是又作梦了?”。
孟铎起身退后一步道,“陛下既已醒了,臣就告退了。”。
孟砚忙地起身追上来,“别走别走!!你将砚儿带上啊!带上!不要丢!”。
孟铎平静且冷淡地将人推开,叫了青河进来,说了声“好生看料陛下”就自转身走了。
之于身后胡乱喊叫的话语,一概只作不见。
出了门槛,转身之时,一粒碎石飞在他衣角上,那是孟砚用弹弓射出来的,口中那句孩子话,还是让他在无人处不禁一笑。
“你不管我,我就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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