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骥死后的第二日,摄政王进宫后,与他说,“陛下,即日可以学着处理朝务了。”他口上说是答应的话,可心里是真的不敢了,他怕他身边的任何人物,甚或是他自己,成了下一个阿骥。
他既不能做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却也不能如摄政王口中所说的,做一个聪灵贤明的天子,正如二皇兄说的,这苌楚只能有一个聪灵贤明的秉政者,这个人不会是陛下,至少此时还不是。
他又复了上一世的战战兢兢如履春冰,生怕哪一句言语说的不对,哪一个行为做的不对,摄政王一怒之下,就断送了他,或者与他亲近之人的性命。
这样的日子,一直挨过了两年,总算相安无事,到了他十四岁这年,摄政王果然如他记忆中一般地与他张罗起了大婚之事,可有着上次球场的见闻后,他知道他不能娶怀珠。
他在后来知道,他们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上一世的他并不知道,这一世决然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不能失去他这两世唯一的友人,他因在礼部呈送上来的皇后备选名单里,勾选了沈怀珠左边的沈玥,他不知道沈玥是谁,可他却也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要不是沈怀珠就行。
可当大婚之日,礼仪既毕,他回到婚房挑起那红布时,看到的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那人想来也是这么想的,随即对他又是批颊一掌,怒道,“你当真是无耻之尤!”。
这是沈怀珠此生与他说的第二句话,第三句是,“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再撞死在这里!”。
他才发现,他原来并没有选择。
无论她怎么选,都是这一人。
为何是她,也不难想明白。
他就只该是孤家寡人,不配拥有友人。
他因即跌跌撞撞从婚房出去,在殿庭之中待了一夜,天亮时,他去听课讲,唐缺没有来,以后的半个月里,唐缺都没有来。
他问太傅,太傅只说是病了。
他没办法,只得凭了他皇帝的身份,敕命传了唐缺来,唐缺终是没敢抗旨,来了,却似是全看不见他似的。
无论他怎么说,都是无动于衷,他无奈只得声色苍白无力地说道,“补之,你要信朕,朕真的不知沈玥就是那怀珠。”。
唐缺很快就要加冠了,这时已取了表字,时常兴奋地与他说,他很快就要和怀珠成亲了,还与他讲说他们之间的许多趣事,可——
“你要是心中实在气怒委屈,就将朕狠狠打一顿罢了,朕不会还手,也不会怪你——”
唐缺只道,“唐缺不敢。”。
他也是全无办法,只得传了重杖进来,“你要不想动手,朕就要他们打。”他脱的只剩一层中衣,转即自己伏了上去,叫他们重重地打,只待唐缺喊停为止。
那内侍不敢动杖,为他威胁了半天,才敢轻轻落将下来,与拍灰并无分别,你气的大骂,“连打人都要朕教你们吗?”。
唐缺道,“陛下不必如此”。
他几乎是吼着道,“那你理一理我呀?我真的不是故意与你抢人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友人,我怎么可能这样做?你就不知道,我从来都身不由己么,就连我的命,都捏在那人手里,我能有什么办法?但凡有一点法子,我都不会让你这样伤心——”。
“唐缺知道,唐缺不怪陛下,可却实在无法再回到从前那样,还请陛下也能谅解唐缺——”
“我不要!我知道你应该,可我不要,我就只有你了。”他出声低喝道,“打!往死了打!唐缺,你管不管我?你不管,就叫他们打死我!”。
那内侍得了命令,就挥杖用力打下来,果然重了很多,大有他从前第一回挨杖的重量力度,可从来那样关切心疼他的唐缺,没有说话,他缓了好一会,才能找回失去的声音道,“没吃饭么?往重了打!”。
转即一杖,打的他凄厉地叫出来一声。
他不能这样装腔作势的叫喊,就用双手牢牢扣住刑床边沿,又张口咬在了刑床边沿木头上,那内侍用力挥着杖,就像是在杖打一条半死不活的鱼。
他知道他这样用苦肉计逼迫唐缺简直是无耻之尤,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这段友谊和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既然同样重要,他愿意用生命去博取,去赌换。
他以为他少不得得要昏厥过去,唐缺才会勉强原谅他,可将才挨了七杖,唐缺就已叫了停,“不要再打了,陛下受不住了。”。
他的两片唇这会子已粘连到那木头上了,因即废了一点力才撕开,混合着口中的血腥气道,“可你不原谅我,是不是?”。
唐缺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就继续打,你既不是我的友人,也没身份管我的事。”
“朕就是疼死,也与你没有关系。”
重杖再度落将下来,却没有落在他身后,他回头去看时,是唐缺一把抓住了那重杖,手中都有鲜血滑落而下。
他从未在唐缺口中听到过那样冷静的口气,“陛下,够了。”。
“唐缺原谅陛下”
他这苦肉计奏了效,可他却并没有多么欣喜,只起身急急地问,“补之,你有没有事?”。
总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没能站起身来,就即扑跌在了地上,唐缺也没有上前扶他的意思,他就撑着半跪起身道,“我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让你打着骂着出出气,你要还是厌恶于我,我都随着你打,这床杖都未移出来,你——”
唐缺出声打断了他,“唐缺不厌恶陛下,只厌恶自己而已,怀珠说,是我太软懦无能,不敢违抗那道敕纸,她才要沦落至此。”。
“既然已是如此,唐缺愿为陛下随意驱策使唤,只请陛下好生对待怀珠。”
唐缺屈身跪倒在他身前,俯身叩倒道,“唐缺惟此一请,望陛下能够答应。”。
他忙忙地道,“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不再不理我。”。
唐缺终于笑了一笑,虽然那笑,有些勉强。
他也笑了一声,含着满腔的苦涩憋闷。
“我与陛下看看伤”
他终于以近乎卑鄙无耻的手段计策,将唐缺留在了他身边。
后来,又在他极力费心的哄劝逗引之下,唐缺终于与他几乎和以前一样了。
他也时常留他夜宿宫中,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可是如此,还是招引了摄政王妒嫌。
那日他正与唐缺在被窝中谈天说地之时,摄政王径自进入他寝殿,与他们道,“外臣无故不得宿在宫中”因即赶了唐缺回去,并要唐缺以后也不得夜宿在此,白日也得传召方才可晋见。
他的乞求,只换来了摄政王申斥骂喝。
他就连这样一个友人,都不能有么?
摄政王只让他,专心朝政。
朝政,真是笑话,朝政需要我专心么?
他本直以为是摄政王不愿他再有唐缺这个友人,才将唐缺驱赶出宫,却不想,此举,竟还有着更深刻的缘由。
唐缺走后,他就只能自己一人宿在寝殿,他那里唯只二皇兄与小孟确二人会来,适逢那晚确儿不愿回去,死活就要留在他殿里,他怎么劝都是无方,最后不得已,只得让青河与五皇婶去说,就让确儿留在他这里一晚好了,他定会好好看好确儿的,他是这样信誓旦旦地与五皇婶保证的。
可当他夜中喊了青河去了趟溷所回来时,见一黑衣人正俯身摸探确儿鼻息,青河低喝道,“什么人?!”转即与那黑衣人交了好几招,眼看就要将人抓住了,却还是为那黑衣人反身一挣,脱身跳窗逃走了,青河又追了出去。
只那人因与青河交手时,不慎将身上一物落在了地上。
他过去捡了看时,才道那是一方令牌,上面是四个字,“摄政王府”,等他茫然地回头去往床上看时,确儿胸口当正插着把弯刀,满身满床都是刺目的鲜血,这时早没了声息。
那弯刀,与他床褥下那把完全一样。
他凄厉地叫了一声,转即跌坐在地,青河随后奔了进来,他没能追上那人,直道是,“分明看着是向政事堂去了,可追过去时却全无半分踪影了——”说到此处,才想起问他,“陛下有没有事?”。
“我没事,只确儿,没了——”
他一把抓住青河的衣领,揪了他问,“他真正要杀的,是朕,是不是?”。
青河没回答,可他也不须得他回答了。
“你为何会有这样好的身手?你究竟是谁?”
青河为他扯的跪俯下来,好一会才道,“是先皇,让青河贴身护卫陛下安全。”。
父皇?
连你,也不放心他么?
他松开了青河,怆然悲伤地坐在地上,只哀哀地哭泣了许多时间,才终于能说出那句,“你去请五皇婶来——”。
摄政王先于五皇婶赶来,一进来就摆出那副吃惊哀伤的面目,口称,“陛下?!”。
他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冷笑道,“有事的不是朕,摄政王看准了人再哭不迟!”。
摄政王并没说什么,也没有时机说什么,因为五皇婶随后就来了。
他两世以来都没听见过那样凄苦哀痛的声音,他看见五皇婶抱着确儿撕心裂肺哭了一个多时辰,才能说出一句话,她问他,“她的确儿做错了什么?”。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道,“该死的是朕,只那贼人眼盲,杀错了人——”。
五皇婶质问他道,“陛下不是说会看好确儿么?”他无言以对,“就只一晚,只一晚,我的确儿就这样没了——”。
他直挺挺跪在那里,情愿承受五皇婶哀怒之下的任何怒火,可却都没有,五皇婶只在说了那几句话后,就抱着确儿走了。
他忽而疯狂地笑了出来,笑出了满脸的泪,转即爬到榻上去,将那下面的弯刀取出来,下来时,满身也都浸染了鲜血,他将手中捡来的令牌扔在地上,将弯刀塞到摄政王手里,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向这里刺!看准了人刺!”。
“朕情愿去死,请你放过其他无辜之人”他弯折了双腿,臣服在他足下,求他,“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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