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宗伯见他似真是不知,遂就说得更加直白,“不论是先皇,还是诸臣,属意之主君,从来都是孟铎,而非是陛下你。”。
“朕不明白”尽管那宗伯吞吐清楚,表达清明,可他仍是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半天才能说出来一句,那宗伯与他道,“陛下请随老臣来”。
他跟着那宗伯到了陈列先祖神主画像文字之所,那宗伯从先皇神主木椟之中取出一卷诏纸来与他,他接过来打开一看,又是一惊,这是先皇传位摄政王的诏书,那宗伯又道,“这是先皇方在摄政王七岁那年就即书写好的。”。
那时,他都没有出生。
那宗伯又说是,依因孟氏皇族皆都因风疾早逝,使得皇子都是幼年即位,不免会为权臣外戚所把持,先皇因觉不能再将皇位交给幼弱之子,国赖长君。
先皇选中摄政王,除却摄政王在诸皇弟之中最为出众以外,很重要的一个原由,是因摄政王未患风疾。
寻常皇子宗子,三五岁时,那风疾都会发作,而摄政王到了七岁,仍未有任何风疾征兆,这让先皇坚定地选定了摄政王,早早就将诏书书写好了,并已昭告诸臣天下,以使天下不疑。
是以,摄政王是苌楚将来的君主一事,几乎尽人皆知。
先皇时常言说摄政王乃是吾家千里驹,要将摄政王培养成国中第一人,也就于其苛严至近乎惨刻。
他听了半晌,呆呆问出来一句,“那又如何是我了?”。
哪料那宗伯说,不止是他,天下诸人都并不知晓。
先皇直到病笃之时,都没有改更诏纸之意,可当陛下驾崩之时,摄政王忽而拿了一纸诏书出来,言说是先皇传位于亲子砚,依让他以摄政王从旁辅佐。
那诏书他们也看过一眼,其上文字是摄政王的手笔,可尽管诸臣疑云满腹,无法相信,可谁也没法说摄政王假传诏书,只得谨从那旨意罢了。
反正政事仍是摄政王处置,非是一介无知孺子,那御座上面坐的是谁,似乎也不如何重要,渐渐的众人也就忘了这回事。
那宗伯停了停,说据他猜测,临时改意,其中缘由,无非有二。其一,便是陛下撞破那事,咱们的摄政王雅好南风,若是身居其位,只怕无法绵延后嗣。
只那时的摄政王不过才十三岁,咱们的摄政王虽是年少老成,想来还不止老成至如此地步。
何论,摄政王为先皇管理得苛严非常,只怕也并无这等时刻机会。
说到这里,那宗伯也觉好笑,就自笑了一笑又道,其二,便是风疾发作。
此事更加可信一些,这消息最初是他听当时侍奉先皇的内官说的,说是摄政王当时言说他风疾发作,而陛下其时并未作病,先皇逼不得已,才在最后一刻,叫摄政王改了遗纸,心底到底是不情愿的。
使得此事更加可信的是,摄政王在先皇薨逝以后,就常与太医令张合之子,善疗风疾的张改张易之走动谈聊。
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就是陛下撞破那人。
张易之医术远在其父之上,如今更是国中第一圣手,医术甚高,脾性却十分古怪,极不爱与人交往,更不愿充作御医,只在摄政王府上做了随侍医官,只为摄政王一人看诊,其他谁人都不放在眼中,是个十足古怪的人。
当然这都是他们胡乱猜测。
那宗伯喝口茶又缓了会儿,又说,至若各中真实原由,就只有摄政王自己知道了,陛下不如自己去问他。
他心中存着深刻的疑问,早即忘了治罪一事,从宗正寺直往摄政王府而去。
到了摄政王府,就往里闯,他手上拿着金锏,没人敢拦他,就是青枫,也不敢,一直闯进了暖阁,其里传出一声冷笑,“陛下可真是好生威风!”。
是那日那人,宗伯若说的不错,就该是张改张易之。
他对此人本能地不喜,因即同样冷声道,“朕不管你是谁,挡朕见摄政王,朕唯有此金锏!”。
那张改道,“托陛下的福,他也并不见我。”。
“你若要进便进,我无心拦挡。”
他即手持金锏奔了进去,一直寻到摄政王在处,只看了一眼,就落下泪来,瘫居在榻上那人,哪还有半点活人颜色模样,却听摄政王干哑地笑了一声,就像是锈蚀的琴弦乍然而断的声音,“我这病居尸容,吓到陛下了吧?”。
“说不要来,陛下就是不听话,却还要来——”
“我将这面容遮上一遮,陛下就不害怕了——”
他眼中的泪水像是失控般在往下流淌,忙得扑在摄政王榻前跪了道,“不用遮,砚儿不怕,砚儿不怕——”。
他耐不住地嘶声嚎啕,摄政王将他拥在怀里,枯瘦如柴的手掌轻轻拍着他,“以为你长大了,却还是没长大,怎么都长不大,我的砚儿怎么就长不大呢——”。
“我就是长不大,小皇叔你不要死,你陪着我,砚儿离不开你,苌楚也离不开——”
“没有谁离不开谁,苌楚有陛下,我是安心的。”
他泪眼朦胧的摇头,“你不能放心,我都知道了,苌楚是小皇叔的,永远都是小皇叔的,他们所有人眼里的君主,就只有小皇叔,从来都不是我,不是砚儿——”。
可小皇叔却笑着与他擦泪道,“可你是我选的——”。
“为什么?”
“因为我的命是砚儿你救的”
他还是不明白,“你就一点印象都无么?”他只是摇头,摄政王转正了头,望着虚空道,“你说,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背后那道金锏灼痕的来历,你可也知道了?”。
他用力的点头,摄政王又道,“那之后,皇兄命我去午门跪省,我终是不耐酷日昏厥了过去,可皇兄为了使我深刻记住,全无轻饶之意,又叫内官用冷水浇醒了继续跪,如此十几回后,便是冷水也在无法将我浇醒,皇兄也就容我在那跪俯着。”。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气息以前,有个小小的身影哒哒跑到我跟前,将手中东西放在地上,费力地想将我扶起来,却还是没有力气,最后看见我张着开裂的口唇,问我是不是想吃他的酥酪,而后就将那整碗酥酪都喂给了我,自己一点都没剩留。”
“那孩子自小胃气虚弱,因之他的母亲从来不给他吃寒凉之物,那酥酪是那孩子与母亲求讨了小半年才要来的,而且说定了一年只这一回,只这一碗,那孩子格外珍惜,特意悄悄带了出来,到偏僻处偷偷吃的,却不想撞上了我——”
“那孩子后来还从他父亲那里,讨价还价救下了我,让我免去了另外一日半的跪省。”
他破涕为笑道,“父皇就真肯听我的?”。
摄政王此时略微地笑了一笑,“实在是你呀,话说的很不清楚,气势却很足,完全没有道理,却像是很有道理。皇兄讲的所有话,都直是对牛鼓簧,最后气闷得心疼头疼,就将你忙忙赶走了,也就放了我。”
“那之后,又将我带进你的寝殿里,完全谢绝皇兄的一切传讯往来。直说,小皇叔现在是我的,谁也不能带走!”
他忽然懂了小皇叔于他近乎纵容的偏爱照顾,竟都只是因为这一件小事。
“那次我就知道,你这孩子的良善,是出自本能,可在这宫中,这并非是太好的事。”
“我就在想,怎么才能一直,一直地保护好你的安危,也保护好你的赤心呢?我作为皇帝,尽管在宫中或许可以,可你若长大去藩地了呢。”
“是以,只有让你做了这苌楚之主,我才能以摄政辅臣的身份,永远在你身边守护着。”
孟砚此时方才知道,那宗伯的猜测竟是正确的。
又听摄政王道,“我用风疾骗皇兄改了遗诏,可这报应很快就应上了身,皇兄薨逝后未几,我就得上了风疾,在宗室子弟之中,算是发作得晚的。”。
“却也因得的晚,那风疾病痛频率成倍增加,到了后来,几乎夜夜发作,发作之时,又会短暂的失声失明,所以,我从来也不敢宿在宫中,哪怕挨不过陛下请求,也都会在夜中离去。”
“这么多年,也都是易之在照顾我。”
“那安神丸药,也是易之配佐。”
后来,小皇叔又与他絮絮说了很多话,他本以为小皇叔已没事了,可却没想到只是回光返照,到了半夜,人就没了。
那时的他,还为小皇叔抱在怀里。
直到他挨靠的身体透骨冰凉,他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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