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他从来没想过孟砉会蠢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连且小皇叔估计也未曾料想到。

他们都不知孟砉用了何种方法,竟在那日之后,用三天时间就将《孝经》正义注疏共皆六万字,都即记诵得烂熟了,应答也是流利顺畅,与同他一道用十日将《孝经》一书作结了,李翃因即对其称赏了几句后,说了句明日讲学《论语》,就即告礼离去了。

说来惭愧,他都将这书学了三世,合起来都且三五年了,此回还得须用心温习,才能做到应对如流,可孟砉就只用了十日,这让他汗颜之余,甚至有些惊恐至害怕。

他满以为,只有小皇叔才能有如斯恐怖之能力,却不想孟砉也是个这样人物。

他从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只以为孟砉与他,都是玩物丧志之皇子王孙——

他心中的好奇终于是压过了那愤恨,将想上前问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哪知人从书案后起身站起来,咣当一声又栽回地上去了,他急忙上前看时,发现其已是完全得人事不省,见那脸色红的有些异常,他伸出手背想去拍拍他的脸,好叫醒他,却为烫的收了回来。

再看时,才道孟砉整具身体都是滚烫如沸,坏了,只怕是发热了,他这时也再顾不得心中那愤恨,忙叫他的内官虚室帮他将孟砉扶起来,搬移到门口后,就叫门口守着的二内官分别去请太医令与小皇叔。

也不知为何,孟砉人看着瘦巴巴的,却是死沉死沉的,他的隰皋宫又离讲学的崇教殿格外的远,他都怀疑走出了苌楚皇宫了,其里更是死寂一般的安静,全无一点人气可言,全不像活人居所——

好不容易将人搬了回来,移到榻上时,人还是全没动静,不知死活,他也不知如何处置,只得等待小皇叔太医令过来,不过一盏茶时刻,他们就即联袂来了。

太医令张合取出脉枕替其诊脉时,觉得那宽大衣袖碍事,就往上卷了一卷,这才发现孟砉手臂缠裹着厚重纱布,其间仍有血色慢慢渗出来,他们不觉都惊了一惊,待自取针去灸而脱去浑身衣裳时,更是惊愕得张大口来,那身上几乎找不见一块完好皮肉。

张合也是缓了好久才能平静地下针,灸得过了一刻,人才忽而咳出一声来,紧紧皱着眉,满脸都是虚汗,红的都发着青黑,半时眯缝着眼叫虚室,说是要饮水,可张合却说此时不能与他,又再仔细看诊着问虚室,“二殿下可是时常饮食不节,寝馈不安?”那虚室惊恐地迟疑了半天,最后在小皇叔带着点厉色的逼问之下,才知道孟砉岂止是不节不安,而是完全得不食不睡,就只知抱着本记诵,痴傻了一般,谁也无法劝说的通。

“那就是了”

“这发热症状,乃是体虚寒邪侵入与戳刺伤口感染双重作用的。”张合说了这一声,方就收起医具,去到一边写方子,方子写好交与小皇叔看探,又再感叹了几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说这几日用了药小心看护着就是,小皇叔又再问道,“李太医之前开具的药方却无作用不成?”。

岂料那张合道,他并未与孟砉看过病,看向虚室时,虚室才怯怯道,“是殿下说他无事,不必去劳烦太医——”。

他真是无法理解,这孟砉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什么破书只得如此去拼命,究竟疯了傻了,还是蠢得无药可救?可他竟然无尤地为孟砉担起心来,他只是爬个高,都能为小皇叔那样狠重地教训,孟砉这完全就是在找死,那小皇叔可不得再将其打死一回,在此时看向小皇叔时,那脸色沉暗得让他气都不敢往重了喘,心上对孟砉产生深刻的怜惜,并同为其默哀了两个呼吸。

他要真是聪明机灵一点,就好好在那装死,别逞强爬起来,再撩惹小皇叔怒火了,可孟砉显然从来都出他们意料之外,都快烧糊涂了,连喂药的人都认不清,口里却吵着,“这水太苦了我不喝,老师明日要讲《论语》的,你去与我拿过来,我预先读看几遍,免得明日不知应对,又惹得老师动气——”。

虚室看了眼小皇叔的眼色呐呐道,“你都这样了,还看什么书?先将药喝了,好生歇着吧——”。

“药?什么药?你喂我喝药做什么?!”

也不知这人又发了什么疯,竟然挣起身来一把就将药碗掀翻了,而后,而后就呆住了,半晌才能叫出来一声,“小、小皇叔——”。

他于是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孟砉,而小皇叔仍只是目色沉静无波地看望着孟砉,只与虚室道,“再煎一碗来。”。

看见孟砉那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模样,他竟然觉得十分有趣,而后分外好心地提醒他,还不尽快装昏厥啊,“头晕得不行是不是?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是不是?”哪料那蠢人又道,“我知道,孟砉犯浑,打翻了药——”。

他真恨不得将这蠢人脑壳敲破了,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石头,或是灌满了水,却终究还是慈悲地打算再拯救他一下,“俱是这病的缘故,你也不是有意——”。

哪知他话没说完,这人又继续道,“我是有意的,只以为是虚室,未料到是小皇叔——”。

他气得都快昏厥过去,与小皇叔道,“还喝什么药?我看他是无药可救,不如病死算了——”也省得他还得花费心思防备着他,却为小皇叔回目横了一眼,“罚一个是罚,罚两个也是罚,我并不介意,将你也算进来。”。

他忙忙地道不用,他并不想趟这个浑水,此人受罚挨打,他应该是乐见的,立时卖乖道,“砚儿却不似他,最是听话不过,小皇叔不罚。”。

小皇叔方才将针对的对象转向孟砉,他方即松了一口气,孟砉与小皇叔就这样耗持着,直到虚室将药端来,不待小皇叔言语,就即抢拿了过去,说了声“孟砉不敢麻烦小皇叔,自来就是。”就即仰头一气灌下去了,苦的脸都皱的死紧,却连声气都不敢喘,只将口中汤药全都咽了下去,才将药碗还给虚室,生生将口唇咬破了,才以那虚弱声气道,“取条戒尺来,要厚实些的。”。

这人真是蠢笨到无以复加了,他万分无语地翻个白眼,不打算再理会他了,小皇叔倒比他耐心一些,看着此人又再滚跌到榻下,强撑着跪直了,捧起虚室取来的戒尺请罚,等等诸般找死做作行为,倒还是沉定的。

最终使得小皇叔再无法忍耐的,是这蠢人居然又问了一句,“孟砉明日可能去上课么?老师明日要讲新书了。若是缺得一课,只怕又赶不上了——”。

小皇叔即忍无可忍地将人扯在腿上就开始往屁股上盖巴掌,他在一旁偷偷地笑着摇臂呐喊道,“小皇叔,打他!打他!”这笑为这蠢人再一句话弄得僵在了脸上,此人还有心思扭过头来问,“所以,可不可以呢?”。

那目光诚挚朴拙得甚至让他有些震撼,小皇叔骂他道,“你要起得来,那就过去听。”任谁听来,这分明都是威吓话语,偏是此人当作好话,扯脸笑了一笑,而后还是那样诚挚朴拙的目光问,“小皇叔你手疼不疼,不如用那戒尺吧?”。

又道,“我还是跪着好,如此怕压着了小皇叔——”说着就自往下挣扎,却为小皇叔着实按住了腰,问他手臂怎么回事?这人抿着嘴唇道,“小皇叔不是知道了么?”。

“我上回教你的话,你是半个字也没放在心上,是不是?”

孟砉埋着脑袋道,“有的,只是孟砉不似砚儿那样聪敏颖悟,若再不刻苦拼命,便就差比天渊了,谁还能再看得上我——”。

他和小皇叔都知道,此人打罚他都是没用的,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硬,也就不再打他了,反过来道,“我若在你身上再见得为你弄出来的一点伤痕,书就不用去听了,武也不用去学了,就只在这继续悬梁刺股,我们谁也不再管你,只随你一人乐意就是。”。

他附和地连连点头,小皇叔转即就将其抱按在榻上,盖好了被子,又与他道,“砚儿,你这几晚自己睡觉,我在这里陪砉儿几日。”还让他这几日也不要往隰皋宫里来,白日里也不得来找他,有任何只向青枫说就是,青枫会转送于他的。

他明知如此是应当的,却还是难免不高兴,拉着老长一张脸,撇着老长两片唇,孟砉看见了就道,“小皇叔,我没什么紧要的,你还是陪着砚儿吧,他比我小一些,更需要你照顾——”。

孟砉都如此说了,他若再是赖着小皇叔,属实是有些过分了,便就只得道,“不用,我可以睡,就一个人,孤零零的,不会怎样的——”。

说罢就揉着眼睛从隰皋宫里出来了。

小皇叔一直陪了孟砉六个晚上,他也被晾了六个晚上,回来后更将他赶回了他的夭沃宫,因为小皇叔染上了寒邪。

那之后他再去听课时,孟砉还是那样一副样态,小皇叔管得了他六天,管不了他一辈子,其实,父皇说他的话,于孟砉同样适用。

他们都是如此,都长不大,只是不同形式的长不大。

孟砉学书是这样一幅景象,学武也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有一次实在忍耐不住地问他,究竟为何要这样拼命,孟砉目光忽而黯然下来,又再沉默了很久,才与他道,“砚儿,我们不一样,我若不这样拼命,别人就无法看到我,就只能在此,与这些草木共同腐烂。”。

“我不想有一日,死在了这虚室之中,都无人发现——”

可后来的他,全忘了这话。

等到记起时,也再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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