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噩梦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她惝恍左顾,看见那盏灯时,紧绷的肩膀才卸下来。
她现在活在现实。
身侧的男人没有死,他还在喘气。
四仰八叉,脸埋在枕头里熟睡,闷出呼噜。
那模样活脱是一头猪。
一头完好无损、没有开膛破肚的猪。
冯苒给小川换了纸尿裤喂了奶,
虽然他已经快两岁,但晚上还是要吃一次夜奶,不然也不叫她睡。
那道声音耳边轻语,
嘁嘁喳喳不停歇。
冯苒已经不害怕了,
她开始尝试与那声音对话,以求达到共处。
有时,它也会回复她。
有时,它默不作声。
冯苒下意识将真心话就讲给它听,尽管它的回答刻薄又恶毒。
冯苒:“我时常觉得所有人都很恶心。”
“也包括你!”
冯苒:“嗯,也包括我。”
“不如去死!”
冯苒:“我想我已经死了。”
“你痛苦、生不如死,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那些往你身上插刀子的人!他们不把你当人,他们也不在乎你的死活,他们只想趴在你身上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你什么都不做,就任由他们欺负你!所以你也该死——你帮着他们欺负你自己!你这么痛苦、这么生不如死,其中也有一部分拜你自己所赐!”
“所以他们该死,你也该死!”
冯苒:“我应该如何做才能解脱。”
“杀了他们,再杀了自己。”
耳边轻语,如针如凿。
“你又在装死了——”
“明明听得见吧?”
“杀了他们你就可以解脱!你不是想解脱吗?不是想获救吗?”
“你不是想永世不得超生吗?————”
冯苒没再回话,
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夜灯,昏黄的灯像是一碗泪,借由光影淌在眼中。
“我想,我想找一样东西。”
我想找一样东西而已。
冯苒不明白自己要找寻什么,只是寻找的**欲壑难填。
这份**,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
“找到了。”
男人的声音响遏行云。
冯苒知觉回归,头顶灵台被敲了一下。
须臾,她眨了眨干涩的眼。
男人站立,
长发不知何时散落的,青丝如瀑,自带灵光。
“什么?”冯苒本能疑惑。
谢行止:“它在你体内。”
冯苒即刻睁大眼睛,如坐针毡。
“你在说什么?——”
谢行止骤然向前一步,
动作不大,但很快。他与眼前的年轻女人还有一段距离,微微俯身,
目不转视,直勾勾看着她的眼。
“它是你养大的阴身,你们现在的业力缠绕在一起,所以它不会走,难舍难分。”他一字一句道。
“我方才感知不到它。”
“因为它一直在你身上。”
冯苒脱口而出:“它在哪?”
谢行止:“你的眼睛里。”
一旁屏息凝神的逢荼立马侧目,他看向年轻女人的眼。
眼球完全凸显,白的白,黑的黑,泾渭太分明。
不像人的眼。
鹅眼看地、牛眼看仙、猫眼看妖、狗眼看鬼,世界万物双眼汇神,灵光聚集,随岁月流转越发光明。
人完全相反。
幼时,看地、看仙、看妖、看鬼;灵智大开、灵台高悬清明。
随岁月流转,灵智闭塞、灵台浑浊。
眼睛变得混沌,黑白相交,分不出具体颜色。
逢荼惊慴汗溢,
这附体之物并非寻常阴身,乃精怪之魂。
若是阴身,
阴阳两隔,业力相扰浅薄。生前同为人身,容易摇摆感化,懂得见好就收。
精怪不同,
牛不喝水强按头,越按越犟不低头。
通常只在乎自己的执着,可谓油盐不进、水米不沾——软硬不吃。
所以,异常棘手。
逢荼色如死灰,擦了擦额间的汗。
玉枕山小憩了一会儿,刚睁开眼就瞧见谢先生站在不远处,面朝年轻女人,互相对峙。
他坐直身子,
瞧见年轻女人头顶黑气,面容变化。
她脑袋缩小了一些,面部呈现三角。从他这个方向看去,线条流畅,鼻子捣出去几公分。
那两颊冒出毛发,灰褐色,鼻头发白,对比鲜明。眼睛变得又大又圆,眼神机灵警惕。
耳朵小小两片,脑袋冒出一层绒毛。
这副躯体在兽性和人身之间拖拽、皮肉分离。
玉枕山登时睁大了眼,困倦一扫而空。
惊慌之下,喊了一声:“先生!”
他刚出声,
冯苒立马看向他,扭头如飞、颈似镟轮。
形似黄鼬的脸面朝过来,玉枕山肩膀抖颤,心感不妙。
条件反射地,他腰肢一软就顺着沙发滑了下去。
头顶冷风撩过,她一下子飞扑而来,险些就要砸在他的身上。
玉枕山巧妙躲过一击,顷刻又被人拽了起来。
“咳咳!”
他捂着脖子,咳出泪花。
谢行止看了他一眼,手托着他的腰肢,将他护住。
“逢荼!”
逢荼立马回神,提起精神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白光骤闪,飘渺无形。
冯苒身子僵直,被砸到沙发上,手脚皆缚。法咒盘根错节,扎进她的躯壳。
她身形扭曲努力挣搓,不甘就范;嗓音大变、嘶吼连连;同时拼命四爪刨抓,作困兽之斗。
骤然,它抬起变形的脸。
眼中精光频闪,嗔目切齿。如鸷鸟之视,一毫不移落在玉枕山身上。
于是,
它伸着脖子,白鼻头吸了一口气。妖目再次瞪大,脸上的毛发炸开、抖动,毛羽奋张。
“救、救命————”
冯苒声嘶力竭,撕裂的嗓音中混杂着野兽的嘶吼。
逢荼神色聚变,吃力叩齿三下,捏紧法诀:“老板!不行了!——”
黄皮子原本控制住了,不知嗅到了什么,无端又来了力气。
这畜生此时正目赤毛炸、睛亮鬣飞,像是——见了血。
到底是被什么好物什勾了魂!?
瞧着一副见了肥肉不松嘴的样子!
逢荼捏诀的手指哆嗦,汗如出浆,紧咬牙关道:“老板!!!——”
话音刚落,逢荼手臂酸涩,浑身卸了力气。
正暗叫不好,顷刻间一道金光擦身。
可算是出手了!
他跌坐地上,如释重负。
谢行止移步换形,抬手抚上冯苒灵台之处。
手掌之下,那张脸闪换刹那、影影绰绰。
张大嘴巴邪叫,脸上的毳毛钻皮嵌肉,褪形固本。
想逃?
黄皮子被按住顷刻,谢行止猝然向上吊拉。
刚刚褪形的黄鼬哀嚎一声,整个脑袋都被拽了出来。
它奋力挣扎,嚎叫凄厉破空,每一声都伴随着恶毒的诅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尔等贱畜!我乃三尾黄仙!竟敢欺辱于我!!”
“但叫我挣脱!便剜尔心肝作灯油,抽尔筋骨为碗筷!叫你三魂七魄不得周全——生生世世,受万蚁噬心之痛!!!!”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
“尔等必将血脉逆乱,五内俱焚!”
“——不得好死!”
玉枕山被震得脑袋疼,眉头紧锁地侧过脸去。
他不想看那张脸,人不人、鬼不鬼的,再看两眼,怕是要三五日吃不下一口饭。
那道邪叫凄厉、刺耳锥心,叫人心乱如麻,仿若沸骨灼肉般心烦意乱。
没过多久便感觉气血翻涌,钝痛攻心!
“血脉逆乱!”
“剜心蚀骨!”
“去死!——”
它的咒骂犹在耳边。玉娇娇的破落身体被板上钉钉,依法应验。
他瞪目哆口,疼得直骂:“死东西,本少爷惹你没?这咒只念给我听!死东西!死东西!”
真是皮薄果易烂、性软人易犯,死畜生专挑软的捏!
谢行止心随音转,手中一松。
扯出身体的黄皮子魂被他扬手砸到地上,低喝:“逢荼!”
逢荼一个激灵,本能抬手去接。
冷飕飕一团砸进怀里,他低头一看——浑身上下鬃毛一团,黄皮子目眦欲裂,张开就啃。
“啊!!——”
逢荼手忙脚乱,法诀没捏住。只得用外套将它团住,死命打了个结。
棘手关头,他的老板却倍道兼行,抬手扶住玉少爷的身躯。
生怕软骨头小少爷摔到铢两分寸。
娇娇少爷立马腰肢倚靠、卸了力气。
沉疴尽散,缓慢吐出一口浊气,声若细雨:“先生,可疼死我了……”
逢荼看着少爷就无名火直冒。
怀里的黄皮子拼命扭动、被外套里的黄符面烫得剧烈翻涌、痛嘶哀叫。
他迁怒于尔,哐哐两拳砸下去。外套黑气四涌,惨叫不绝于耳。
逢荼曾在古籍记载和民间传说中,见过几次有关黄鼠狼叫声的描述:“齐声凄厉,如鸮啼鬼啸,尖唳而惨,闻之毛骨悚然”。
如今他耳边回荡的,比书本的描述更甚。
精怪的惨叫衔冤负屈,
寻常人听闻便觉神魂动荡、丢魂受惊。
就连逢荼也难免心感烦躁。
他紧咬牙关,周身气血上涌、体内真气狂躁不安、心扉烦懑欲狂——糟糕!
皮质外套下,鼓包倏来倏往,黄皮子脸猝然浮现。
胡须在风中狂颤,正要穿墙而过、灵体试图破壁逃窜——此时!一道金光直冲面门,如掌般拍下来。
“吱!——”
最后一声力竭声嘶,魂形扭转、旋团球状打了回去。
逢荼扯开腰间布袋,稳稳接住。物什刚钻进去,他便掐着尾巴拽紧封口。
两人一套流程下来,相当默契迅速。
抓住了!
逢荼长出一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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